「我這就去。」覺行一向對師弟們嚴苛,或者說他責任心太重,反正遇上他一定不輕鬆。光藏總是盡可能迴避。
「等等啊,光藏,我話還沒說完呢。」淨澄從從容容,從袖中取出一張藥籤。「這是要給薛老太大的,是新藥方。你跑一趟送去給她。」
「是的,師父。」光藏接過藥籤,合掌施個禮。「那我走了,師父,師兄。」不疾不徐地走開。
「我說覺行,」淨澄道:「你對師弟們可以不必這麼急躁,凡事慢慢來,可以再和緩些許。」
「那怎麼行!」覺行不以為然。「該嚴厲的就必須不假辭色,那也是修道的一環,對他們有益處的。」
淨澄不爭辯。他既然把寺務交給覺行打理,相信他的能力作為,便不想干涉太多。
「師父,您將寺務交由覺行打理,覺行一直戰戰兢兢,不敢稍有疏忽怠慢。不過,咱們寺院的基業實在太小,無法將佛理傳授太遠。若能如薦福寺、慈恩寺兩寺那般,引來天下信眾參拜,不僅能弘揚佛法,也能提升本寺的地位。所以,我打算舉行一場規模弘大的法會,散帖通告周知,讓寺外大眾皆能知悉本寧寺。您覺得如何?師父。」
本寧寺的信眾大都是來自附近村莊的善男信女;寺院所需,也多是來自村民的貢奉。寺僧們雖不致需外出教化托缽,村民貢奉畢竟有限。薦福、慈恩是長安城內兩大名寺,無人不知。覺行心高志大,處心積慮,一心想將本寧寺塑造成如兩大名封那般的名剎,偏偏淨澄老和尚無爭無求。
「那又何必呢,覺行。」就這一點,淨澄一直不是挺同意。「我跟你說過了,不必太急。像現在這般,在佛前冥思靜坐,誦經研法,日子安寧幽靜,何苦去惹塵埃呢。」
「話不能這麼說,師父。我佛渡蒼生,我要弘揚佛法,讓天下信眾明白佛理,就必須先讓信眾知悉本守才行。
「那些事,交給薦福寺和慈恩寺去做不就行了?況且,他們也做得不錯。我們就不必擔那分心。
「師父!」覺行氣結。他想不通,提高本寧寺的知名度有什麼不好的。
「唉!罷了。」淨澄歎口氣。「既然我把寺務交給了你,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只不過,記著我的話,一切慢慢來,不必太急躁。」
他擺擺手,轉身走向殿院。
「是的,師父。我不會讓您失望的!」覺行喜形於色,對著淨澄的背影高聲說道。
他撩起僧衣下襬,匆匆走往前殿。
☆ ☆ ☆
實在說,張大郎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有個兒子能繼承門戶,讓他能含飴弄孫。
他一個莊稼人,也不敢有太大的心求富求貴,心中擱的不過傳宗接代這回事。偏偏老天爺要跟他作對,一連生了三個女兒,就是沒能添個一男半子的。
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女兒身上。等不及大喬及笄,就趕忙為她招個贅婿,指望她生個男丁。結果,大喬跟她娘一樣,一連生了三個女娃。張大郎失望之情,可想而知。
好不容易,大喬又有孕,張大郎不顧農事正忙,帶著女婿和全家上本寧寺,求佛祖菩薩保佑大喬這次能順利生個兒子,替張家傳宗接代。
生兒子女兒有什麼差別嗎?二喬在心裡嘀咕。同情地看著大腹便便的大喬,步履蹣跚的拈香祈拜。
就是有差別。她已經不會太天真,也明白,所以才只在心裡咕噥。但這還算幸運,倘若大喬一無所出──她真不敢想!
不獨大喬,她爹娘、姊夫及小喬,也都虔誠的拈香求拜,嘴裡唸唸有辭地。
掩在裊裊香煙後的菩薩,寶相莊嚴,雙目微垂,似是若有所思,散發著一股內斂沉靜的氣息。竟讓她聯想起光藏。
她心一跳!
已有竟月不見光藏了。
光藏身在佛門修道,若非有事,不會任意出寺;她也不再是小女兒了,可以無視種種的顧忌規範。雖說民氣風俗不嚴拘,男女交遊自在,並沒有太嚴厲的束縛,女兒家出外或拋頭露面也不會引來太多閒語,不過,年歲既不小,到底要懂得自持。她和光藏,如此竟然竟月不曾遇上一面。
她悄悄抬頭四顧。寺殿中有幾個專心誦經作課的和尚,殿外還有小和尚在灑掃,就是不見光藏。
心中淡淡的失望,說不出的悵惘。
「二喬!」大喬喊她一聲。她草草回頭,心頭悶悶的。
拈過香,留下給菩薩的貢品及奉上給寺院的貢奉一千錢,之後,寺院的知客僧領他們到殿院外專供信眾歇息的亭子,並且奉上熱茶,就自顧忙碌去了。
張大郎喝口茶,滿足的吐口氣,道:「這茶還真香。」
其實也只是尋常的茶罷了。莊稼人家,沒嘗過真正好的東西,倒容易滿足。
「是啊。」二喬的娘附和。不管好壞,比起他們平日喝的平淡無味的開水要強多了。
大喬夫婿道:「希望菩薩佛祖保佑,讓大喬這次能順利生個男丁。」
時節正忙,但為了這事,他們不僅擱下田里的活,專程上本寧寺祈求菩薩,甚至花了兩千錢買貢品,加上奉獻給寺院的貢奉,所費可說不貲。一斗米也才一、二百錢,誠心可想而知。
「希望如此。」大喬伸手撫摸隆起的腹部。
她現在那種少女輕盈水靈的線條全消失了,完全是婦人厚實圓潤的體態;還有那表情也是。二喬默不作聲吃著茶。她也希望大喬能早早生個兒子,少受點苦。
「大喬姊的肚子那麼大,臉上斑粒又多,我看肚子裡一定是個壯丁。」小喬識大體,說著大家中聽的話。
「但願真如小喬說的。」張大郎說道。覷一眼二喬,把主意打到二喬身上。「這次要再不成的話,我看也給二喬招個夫婿。」
「我才不要!」二喬反射的蹙眉。怎麼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說這什麼傻詁。妳年紀也不小了,都及笄了,本來就該找個人家。」她娘道。
「是的,」大喬插嘴。「即使我這胎生了男丁,不招婿,也該找人替二喬說親。」
「我說了我還不想嫁!家裡還有小喬在,做什麼盡往我身上打主意!」二喬甚是不快,口氣悻悻的。
「妳糊塗了?小喬早兩年就許了人,妳又不是不知道。」
小喬伶俐乖巧,長越大越是嫻靜,可以悶在屋子裡一整天,不出屋門一步。同村的王家,看上小喬的「悶」,覺得容易調教,早兩年就上門將小喬許下,打算等小喬及笄了就將她娶過門。
此外,小喬和大喬一樣,長得豐乳肥臀,一副宜男宜子、能生會養的模樣。王家看準這一點,更加中意小喬。即使大喬一連生了三個女娃,也絲毫沒減弱他們的信心。況且,大喬一口氣生了三個女娃,就表示能生,既然能生,多生幾胎就一定會得男胎。
「不管怎樣,我不想那麼早成親就是。」二喬起身,不想捲進這趟渾水。
「妳要上哪去?」大喬追問道。
「我去私塾館。你們先回去吧,不必等我。」二喬邊說邊走遠。
「這孩子!」她娘搖搖頭。
「爹,娘,」大喬道:「不管二喬怎麼說,你們可別太順著她。這可關係著她的終身大事。女兒家長大本來就該找個人家,有了人家才會安定下來。過兩天,找王媒婆到家裡來,給二喬說個人家。」
「這主意是好。不過,還是等妳分娩了再說吧。」大喬這胎若再生女兒,他們冀望二喬,打算給二喬招婿。
「也對。」大喬點點頭。
不管二喬願不願意,她的終身大事她自己可作不了主。這都是命。女兒家就是要認命。
☆ ☆ ☆
說起來,薛素雲的母親的身體原本就不甚硬朗,為了薛素雲的事,更是憂思成疾。雖說情況不是太嚴重,但一直沒起色。這些年,淨澄老和尚時而會開個方子給薛母,有病醫病,沒病就醫心。
送藥方的差事,自然落在光藏身上。幾年下來,薛家一家與光藏就那般熟稔起來。
「又勞煩你跑一趟了,真是多謝你,光藏師父。」薛母道:「這些年一直麻煩你跟住持師父,實在真過意不去。」
「哪裡。這點小事不足掛齒,您不必放在心上。」光藏謙和的施個禮。
薛素雲笑道:「坐下來歇口氣吧,光藏。我去倒盅熱茶給你。」
多年下來,她和光藏就算不親也熟,加上二喬的關係,所以她在態度上,並不那麼拘禮。
「是啊,快請坐!」薛母忙道:「瞧我糊塗的,都忘了給光藏師父沏壺熱茶。」
「啊……那就叨擾了。」光藏原似想推辭,不知怎麼緣故,卻坐了下來。
薛母續道:「你們慢慢聊,我去倒茶。」
「我來就好。娘,您身子不好,還是回房歇息,別累著了。」薛素雲起身說道。
「素雲小姐說的是。我也不是客人,不必招呼我,您請休息吧。」光藏也起身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