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怎麼了?」季博陽有不好的預感,揪著話筒的手止不住地打著顫。
在他追問的同時,一聲疑似金屬重物撞擊的悚人巨響,驚心動魄地震進他的聽覺神經,他甚至聽到了父母淒厲的呼喊。
緊接著電話那端便失去了音訊。
「媽,你不要嚇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季博陽不放棄。
他乍轉的驚慌態度和語氣,讓一旁笑鬧的姐姐季銀芽,與妹妹季惜楓和季襄雪感到詫異。
「怎……麼啦?」三女面面相覷地圍了上來,等著他來解惑。
「媽?媽?媽--」季博陽幾近抓狂地大吼。
耳裡縈迴的仍是那急遽的電話斷線聲。
嘟、嘟、嘟、嘟、嘟……
嘟、嘟、嘟、嘟、嘟……
爸,媽,我等你們回來切蛋糕。
那是當然的嘍……啊!危險……啊……
不要呀……媽……回答我……媽!
「啊--」季博陽霍地跳坐起來。他惶恐地東張西望,淋漓冷汗宛如壞掉的水龍頭不停地滴呀滴呀滴。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床鋪,沒有爸媽的笑聲笑語,沒有車禍的血腥場面,沒有傷者的扭曲面孔……
季博陽懊惱地扒扒頭髮。
又作噩夢了,他沮喪地把臉藏進弓彎的雙膝間。
都那麼多年了,爸媽出事當時與他通電話的情景,依舊無時無刻地纏著他,每晚,每夜,無視他的痛不欲生,反覆在他的夢境裡重播,每每天未亮,又拉他回來面對失去雙親的殘酷現實,並以一屋子的寂寥空虛來提醒他肇禍的緣由。幸虧這種萬箭穿心的日子,再要不了多久便會結束。
因為獵物早已落入他張的獵網中,任憑他的宰割和處罪,屆時他要她生,她就死不了;他要她死,她就別想活!
真的,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哈鴃A校花。」
雖然她這幾天莫名地一直在期待,能再看到這張俊得讓人感到有些罪惡的笑臉,可當他真的蹦到面前,曾杏芙仍是受驚地失了聲,手中正讀得入神的書本則呈拋物線拋開。
「嗄……」嚇死她了,這人老是在她沒有心理準備的時候突然駕臨,他就不能用比較「緩和」的方式出現嗎?
「看我的。」季博陽猿臂一伸,將書撈個正著,來不及攔劫的那一本,他則抬出長腿,把書當足球似地踢上來,再以膝蓋一頂,來個雙殺完封。
「呃……」曾杏芙差點要鼓掌為他叫好。
「小CASE,小CASE。」季博陽哈腰答謝週遭假想的觀眾。
把書還給她時,他勾著弧度性感的雙唇,綻放迷人的笑容。「想不到才三天不見,她就那麼思念我,還用那麼熱情的排場歡迎我呀?」
像她這種沒見過世面的純情少女最好搞定了,只消他幾個微笑,幾句甜言蜜語,就能把她收拾得服服貼貼。
「哪……哪……哪有?我……」乍相逢的欣喜突然消褪,甫閃綠色的安全燈志剎那間又跳回紅色戒備,曾杏芙急急搶下書又急急矢口否認,赧紅的花顏,反而讓人認為有欲蓋彌彰之嫌。
「唉,可別再說你不認識我喔。」他先發制人。「我叫季博陽,你叫曾杏芙,我知道你的名字,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況且……好歹我幫你撿到那個叫什麼什麼『國家棟樑』來著的情書啊。」
他的那個什麼什麼,是指「校園王子」王國棟。
「你……」曾杏芙哭笑不得。人家她還講不到一句,他馬上就回她五、六句,這位季大哥還真懂得「禮讓」呀!
然毋庸置疑的,他先前的表現總是令她印象深刻,所以她才會很想再遇到他吧?但……他倆真的才三天沒見嗎?何以她卻覺得好像好久,這……
「怎麼?」季博陽調侃地瞄瞄她的四周。「今日沒跟班呀,校花?」
「不要叫我校花。」曾杏芙素來討厭這個稱呼,尤其從他喉嚨裡吐出來的格外刺耳,彷彿他喊的是「笑話」。
「當校花有什麼不好?」季博陽問。
「當校花有什麼好?」曾杏芙反問。
「至少受異性的歡迎。」季博陽挖苦。
「受歡迎又如何?不受歡迎又如何?」曾杏芙喃喃喟道。從小,她由別人的不停讚歎中就明白自己很漂亮。
明眸皓齒,螓首蛾眉,小巧的櫻唇,直挺的鼻樑,還有一頭永遠保持長長的秀髮,當同輩忙著擠青春痘時,她卻忙著拒絕一拖拉庫的愛慕者,才踏入Y大校園,就被封上女王的花冠,即使快成為人人口中的大學姐了,成天守在教室和校門口等她青睞的雄蠅工蟻依舊,所謂的「拉警報」危機對她絲毫沒有影響。
可是這些虛榮的表相都不是她要的呀。
「你不喜歡?」這倒鮮了,大多數的女人很以此為傲呢。
「我有選擇的權利嗎?」曾杏芙自嘲地冷哼著。
「那要看你自己鴃C」季博陽聳肩,那灑脫的意態猶如天上飄來飄去的閒雲,更若一隻隨時可以展翅高飛的野鶴。「是嗎?」倘若她能有他的一半瀟灑,該有多好。「反正這也不是秘密……你大概曉得我父親是政壇上頗個盛名的官員吧?因此我的一舉一動始終備受外界的關注。」
或許是羨慕他的隨心所欲,或許是嫉妒,也或許是天氣熱得讓人昏了頭,她歷來不為人知的情緒猝然雪上加霜地墜至谷底,然後攤開坦白。
「表現得好,人家會說是應該;表現得差,人家會說我爸連小孩都管不好,有啥資格去管國家大事,但是萬一我表現得太好呢……」話匣一旦開啟便很難收住,曾杏芙沒留心到自己正在向他發牢騷。「人家又會說,因為我是某某某的女兒,所以有特別優待啦什麼……就連我行事低調,人家也在背後批評我驕傲。」
季博陽始終沒有插口,僅是默默地任她宣洩。
而他的溫柔傾聽越加教她控制不住,委屈的淚珠撲簌簌地也來湊熱鬧。
「還有你們男生,光要我對愛的承諾,女生只會一味地排擠我,爸媽縱然疼我,卻因為我的乖巧,反而忽略了我的感受。這世上……根本沒有人……想瞭解我在想什麼……」「傻丫頭。」季博陽的心都擰痛了。原來,她僅是外表光鮮,除去那層浮華後,她和他同是不快樂的天涯淪落人。「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是我?」曾杏芙嗚咽。她不要美麗,不要家世,也不要人人稱羨的政治背景,她只要平凡。是啊,為什麼不是別人?
季博陽在兩人初次見面後,也不斷地這麼自問。台灣小島擠著二千二百萬的人口,為何獨獨這個溫和天真的小女孩會是曾大富的女兒?
「我只想安安靜靜的生活,然後遇到一個真心愛我『這個人』的男人呀。」她對他一無所知,卻已告訴他心裡最私密的感受。
「曾杏芙,真幸福。」季博陽扳開她掩面的柔荑,很輕很輕地握著。「你爸媽就是希望你過得很幸福,所以才會給你取這個充滿意義和愛意的名字。」
不過有他在,他們的希望恐怕要落空了。
「哦?」曾杏芙遲疑地仰起淚臉瞅他。
「不是嗎?」暖如冬陽的俊顏毫不吝嗇地釋放柔煦的光輝。
「呃……」經他這麼一點醒,曾杏芙不禁自慚如此明顯的道理,她竟不曾細細忖量過,成日光會自憐自艾,她真的好膚淺。
「對了,險些忘鴃C」季博陽倏地從背後的褲袋中抽出一朵紫色的番紅花,也就是俗稱撒法郎。「送你的。」
「這是……這個季節怎會……你怎麼知道……它……謝謝。」曾杏芙破涕為笑,訝異到有些語無倫次。
很多人或許覺得它很不起眼,然她就是獨鍾這小小的番紅花,但是現在並非它的花期,他怎麼買得到?且還是品種較特殊的深紫色?
「你喜歡就好。」季博陽垂下眼簾好蓋住瞳孔裡的陰沉。
區區一朵花算什麼,他連她什麼時候打過什麼預防針,什麼時候看過牙醫,什麼時候愛上村上春樹,什麼時候來月經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那些花在徵信社的鈔票可不是做慈善用的。
「你的大哥大借我一下。」他半命令地說。
「……噢。」曾杏芙以為他要打電話,反正不差那幾塊錢,便取出裝在背包裡的手機。
季博陽接過來,也不徵詢她的意見,就把他的電話號碼輸入她的大哥大中存檔,並自行編號為No.1。
「你隨時可以打電話找我。」他笑容可掬地還給她。
「這……」好霸道的傢伙!曾杏芙不知該怎麼說他。
「我有事先走啦。」再不離開,他擔心他會對這個美麗的小女孩心軟。
「等……」曾杏芙本欲喚住他,想想仍是作罷,因為她有一種非常強烈的預感,他倆很快就會再見面。
嗅著手裡的番紅花,又看看大哥大螢幕上的新輸入的號碼,她連體內的細胞都在笑。
不過假使她曉得紫色番紅花的花語是--「你後悔愛過我」,想必她是怎麼也笑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