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這麼認為?」好不容易鍾情一個女人,卻讓人一腳蹬開,王佑鑫頓覺人生無味,信心大失。
「你到底愛她有多深?」霍旭青反問。
「我愛她甚過甜甜圈。」王佑鑫沒有經過大腦細胞便迸出口,語畢,他似乎也嚇一跳。甜甜圈素來位居他的「最愛」排行榜首席,如今若不是霍旭青這麼一激,他還不曉得他愛她竟深到這等地步。「老天,我這麼愛她呀!」
「這份離婚證書我暫且保留。」霍旭青把牛皮紙袋放入公事包,回他一記「那不就結啦」的笑。「屆時我很樂意幫你撕毀它,你可別讓我失望唷。」
***
月黑星稀,雖然有路燈的照射,重新裝潢的藝廊掛著嶄新的招牌,卻仍暗沉地酷似凋零夜中的孤子。說大不大的藝廊內隱約滲著古怪的氣氛,惟一的光明,是來自角落辦公室的門縫下所透出的微醺燈火。
胡大笙搔著斑白的短髮,氣結地倚著辦公桌大罵坐立難安的兒子。「你是白癡嗎?在電話中跟我談『那個』?」
「可是今天警察來找我問話……」胡鐵華搓著掌裡的汗液。
「問個話就這麼慌張,你以後如何成大器?」胡大笙吹鬍又瞪目。
「我怕他們發現了什麼……」胡鐵華怯懦地低下頭。
「要是真有什麼,你現在會好好地坐在這兒?」胡大笙打斷他的話,眼一斜,瞄著兒子問:「況且我們處理得很乾淨。倒是你,沒露出破綻吧?」
胡鐵華搖頭,順道揮去額上淋漓的汗水,他忍不住發牢騷。「當初你該聽我的話,把屍體丟到窯裡燒掉就沒事。」
「你燒陶器的窯火若是平常有在保養,不要選在那天晚上出問題,你我現下不就沒這些煩惱?你說,這要怪誰?難不成你要把屍體丟在裡面不管嗎?」胡大笙訓斥得口沫橫飛。
「我們可以先藏起來,待窯火修好……」
「藏?藏在哪兒?你的藝廊有什麼地方能藏?放在儲藏室等著你的員工或合夥人欣賞?」胡大笙不讓他說完便再度盤詰。
「總比三更半夜溜到山區裡埋掉強啊!」胡鐵華嘀咕。
「你的意思是——屍體讓人發現去報警是我的錯?」胡大笙耳聰地捕捉到他的餘音。
「我沒那麼說,只是本來那間藝廊開得好好地,我不贊成你把它燒了。」胡鐵華想不到父親會做得這麼絕,事前又沒同他商量。
「你究竟有沒有腦筋?警方目前已朝咱們藝術界偵訊,你還留著命案的第一現場等人家來抓嗎?你要不要乾脆到門口去貼張『兇手在此』的紅條?」怪咧,他胡大笙機智過人,為何生出來的兒子做事總是顧前不顧後?
「警方哪有那麼厲害?」胡鐵華嘲笑。
「哦,剛剛被嚇得全身發顫、立刻打電話給我的人,這會兒又說起大話來啦?」胡大笙睥睨地點了根香煙。
「我……」胡鐵華當場拉不下臉。
「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警方查到你的工作室要怎麼辦?我做事求的是謹慎小心,所以才能活到現在,你可別斷了我好不容易建立的市場。」胡大笙出言告誡。冉冉煙塵中,他想到自己在走私界闖蕩多年都沒出什麼亂子,偏偏兒子捅了那麼大的樓子,不禁哀聲歎息。「唉,你還需要磨練,年紀輕輕的,要沉得住氣,否則日後要是再出現像張雄這種人,你總不能見一個宰一個呀!」
「當時我會動手也是情非得已……」胡鐵華申辯,門外輕揚的郎郎??聲驚動了他每一條神經,他猝地啟開門扉咋呼:「誰?」
「我……」白舞蓉讓這一喝恫嚇住,才扭過去的粉軀幾乎是用跳的轉回來。
「蓉蓉?」胡鐵華怎麼也料不到會是她。
「你站在門口多久了?」胡大笙凶相畢露,背地裡握住桌邊的美工刀。
「剛到呀,我見你們兩個好像在談事情,所以正想走。對不起,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我馬上離開。」白舞蓉舔了舔不點而紅的朱唇,表情有些尷尬。她似乎來的非常不是時候,胡家父子倆的氣色猶如踩到狗糞。
「等一等。」胡大笙陰著臉。
「那麼晚了,你來藝廊這兒做什麼?」胡鐵華收斂滿面的煞氣,暗示父親切勿著急,讓他先探探口風。
「我去你家找你,你不在,所以我想你一定會在這裡。」話至此,烏雲已密佈她的俏顏,甫停歇的幽幽淚雨跟著又在醞釀孵化中。
「找我有事……噢,你哭過?怎麼啦?誰欺負你?」見她憂鬱垂著臻首,胡鐵華攘臂摑袖,才剛聽完老爸要他沉住的氣,又急速往上升。
「我……」白舞蓉輕咬下唇,這種事她怎好意思在長輩面前提呢。
「你們慢慢聊,我先走啦。」胡大笙捻熄煙蒂,以餘光要兒子自己看著辦。
「這麼晚了,你和伯父在這兒做什麼呀?」好奇心人皆有之,白舞蓉試著用同樣的疑惑,來作為她想談論有關與王佑鑫之間問題的開場白。
「呃……我們……」胡鐵華惶惶然。
胡大笙遽止前進,他緩緩地轉過身,再悄悄地掩上門,老眼聚著濃烈的殺氣吩咐胡鐵華。「解決她。」
不能放過她,這丫頭必定聽到了什麼。
「解決?」白舞蓉不知禍從天降,她的生命已受死神的威脅,兀自信任地看著同窗好友。
「爸……」胡鐵華為難,正思量著該如何幫她說情,位於藝廊的另一端驟然砰砰兩聲,像是大門被人踹開,接著展覽廳內迴繞著陣陣叫囂。
「喔,拜託!」白舞蓉沒好氣地沉吟,摀住耳朵不想聽那熟悉的男中音。
「太好了,是那小子!」胡鐵華活動筋脈,紮穩馬步,猙獰地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情敵。
***
「蓉蓉,你別躲了,我知道你在裡面,蓉蓉……」在夜闌人靜中,焦躁的疾行步履,循著燈光,伴著由遠至近的呼喚聲,音效顯得格外唐突驚人。
辦公室的門咚地往兩側分飛,王佑鑫樂不可支地露出編貝皓齒。「哈,我四處找你找不著,就猜你在這兒,果然沒錯……」上彎的唇線驀地向下垂,轟隆隆的悶雷自牙縫極出,他瞪著頭號夙仇憤叱。「那——你怎麼也在?」
「你是誰?」胡大笙劍拔弩張,睨著一身鮮艷新潮的來者。
「你又是誰?」王佑鑫沒好臉色地瞥眸瞟來。
「不准你對胡伯伯無禮。」白舞蓉忙不迭揪著他往外拖,避免他繼續有什麼不敬的行為出現。
「胡伯伯?喲,敢情是那『肌肉霸』的老爹?」兩道劍眉於是成了倒八狀,並在眉心地帶,手牽手地打了幾個結,王佑鑫牛性大發,碩長的身軀彷彿黏在地板上似的不肯移步,他恚然反扣住她柔若無骨的小手。「為什麼他和他老爸都在?莫非你們集在此私定終身?」
「懶得跟你解釋。」又來了,唉。白舞蓉搖頭歎息,不想和他一起丟人現眼,既然拉他不動,她走總可以吧!
「你別溜,把話給我說清楚!」王佑鑫追上前。
「跟著。」胡大笙朝兒子使眼色,說不定那穿得花團錦簇的娃娃臉男子是警察,白舞蓉則是警方派來的眼線,否則事情豈會這麼巧?
「嗯。」胡鐵華想的卻是要把白舞蓉搶回來。
「蓉蓉,不要再離開我,求求你……」王佑鑫在大廳擒獲她的倩影,將她囚入他用肉身圈錮的牢籠。
「你到底要我怎麼樣?」他的搖尾乞憐令她方寸乍亂,本來已決定不再理睬他的意志隨之動搖,她氣自己總是無法拒絕他的溫情。
「我要你跟我回家,回我們的家。」王佑鑫哽咽。
「我不懂你,真的不懂。你有時很好,有時又很壞。你好的時候能令人對你死心塌地,你壞的時候又令人恨得咬牙,我不曉得該拿你如何。」積在心頭的懣懟終於爆發,她幽幽地凝睇他,成串的淚珠不由自主沿著粉頰滑落。
「別哭,別哭……」王佑鑫勾指抬起她的下巴,矜憫地拭去那兩泓宛似流不盡的清泉。
「你看,你就是這樣。」她嗔怨地將他推到一臂之外。「你可以前一分鐘很壞,下一分鐘又變得好溫柔,我根本來不及應戰,你讓我筋疲力竭,我感到好累、好累,再這麼耗下去我只會被傷得更重。」
她不想藕斷絲連,牽扯不清。長痛不如短痛,與其到時被傷得體無完膚,她寧可在尚存一絲甜蜜回憶時逃開。她今天來便是要向胡鐵華道別,她想出國進修一段時間。
「你聽到沒?還不快滾?」胡鐵華乘機把她拉到身邊。
「不,不能放他!」胡大笙嚇阻,他不願冒險。
「媽的,你們倆是什麼東西,敢管我們夫妻的家務事?」王佑鑫光火,軟下語調,他向白舞蓉伸手,朝上的掌心沉穩地等著她的柔荑。「蓉蓉過來。」
胡鐵華搶在白舞蓉發話前出拳。「先過了我這關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