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正好自秦軒面前經過,他下自覺地多打量了她幾眼,卻聽紀雲深在此時「師弟」、「師弟」地嚷嚷起來,趕緊快步上前,喊了聲:「師姐。」
見到他,她鬆了口氣,抿唇淺笑。「師弟,你在這兒啊,我還當你迷路了,險些回頭尋你呢!」
「師姐妳多慮了。我在此住了不少日子,怎會迷路?」他沒好氣地道。
他可以肯定,師姐口裡雖說自己長大了,卻仍同五年前一般,將自己當個孩產 。
他就是不愛被她當孩子看待,五年前如此,五年後依舊,因此對她流露的態度總是耿耿於懷。至於這箇中原因,恐怕連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哎,別說這麼多了。來,咱們靠邊兒走便不會被擠散了。」
二人沿著攤販行走,好不容易出了市集,天空卻又在此時飄起雨來。紀雲深輕嘖一聲,趕緊將方纔買的字畫揣在懷中。
二人打起傘,在雨中疾行,他隨著她東拐西彎,在一條胡同底見到她口中的餛飩攤。那餛飩攤安立屋簷下,雨水沿著屋簷滴滴答答地淌下,像在攤前掛了張雨簾。
她穿過雨簾,順手將手中的油紙傘擱在牆邊,走近攤前,向那賣餛飩的老者要了兩碗餛飩。
秦軒打量週遭,見屋簷下除了餛飩攤,僅擺著兩張破舊的小木桌,還有幾張籐椅,除了他們,遠處那桌還有名客人正捧了碗餛飩吃。
紀雲深拉著他在空的那桌坐下,沒一會兒那老者便端上兩碗冒著熱氣的餛飩。
秦軒拾起調羹,撈了個餛飩放入口中咀嚼,但覺滋味鮮美。此時正當春寒時分,天氣微涼,燙口的餛飩熱烘烘地暖了肚腹,變得分外可口。
二人邊吃餛飩邊輕聲交談,伴隨著外頭的雨聲,倒也別具一番情調。
「師弟,這幾年你一直居於江南,沒去過別處嗎?」
「欸。」
她搖頭。「那也太過可惜,外頭好玩的可多了!往後有機會,定帶你去瞧瞧。」
他一笑。「師姐這幾年又有了甚麼閱歷?」
「便是四處遊山玩水,日子可逍遙自在的。」她咬了口餛飩,笑道:「沒想到做師姐的這些年來毫無長進,師弟你卻是出人頭地,有了一番成就。」
聽她如此誇讚,他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師姐過獎了。」
「哎唷,師弟呀,在師姐面前你就莫謙虛啦!」唉,師弟瞧來是較以前沉穩,卻也變得更加拘謹哪。「說正經的,這幾年我人雖不常在關內,但時時注意師弟你的消息,你的所作所為我可都有耳聞呢!」
秦軒聞言有些怔忡。是嗎?師姐遊玩之餘,還有費心打探他的事……
他沒發覺,這些年行走江湖,他也總會不自覺地注意任何關於她的消息,關心她過得如何?是否平安?
她則擔心他初出江湖,可有聽她之言?可有逢凶化吉?
各在一方的兩人,五年來便以這樣的方式默默關心著對方,微末卻顯真誠。
過不多時,二人吃完餛飩,紀雲深起身掏向腰間,毫無意外地摸了個空,歎道:「唉,師弟,真不好意思,只怕又得讓你破費啦!」
秦軒一怔,隨即憶起她方才在市集撞到的小女孩,劍眉一凝,心裡已有了底。「師姐,妳的荷包怕是給剛才那小女孩偷去了吧?」
「我想正是如此。」
見她並無預想中的焦慮,秦軒倒有些意外,忍不住叨念她幾句。「師姐妳就是太過粗率,漫不經心的模樣正是好下手的肥羊。那些偷兒可都經過訓練,指上套著尖環,只消輕輕一勾便能將系荷包的繩子割斷,再順勢將荷包納入袖口,神不知鬼不覺。」
「咦?師弟,你怎懂得這許多啊?」紀雲深訝異地問道。
他才驚覺自己說了太多,眼中閃過一絲懊惱,四兩撥千斤地道:「都是聽來的。」頓了頓,又道:「咱們回市集附近找找,那女孩應該走不遠。」
她擺手搖頭。「不打緊、下打緊,那裡頭也不過幾兩銀子罷啦!」
「幾兩銀子?」他詫異極了。
「是啊!我這些年四處遊玩,自然沒積蓄,兩袖清風,倒也輕鬆。」她笑著抖抖兩隻袖子,當真空無一物。
他感到不可思議。之前她買那副錦鯉圖一出手三十兩銀子,眼都未眨,現在卻說荷包裡只剩幾兩銀子?
瞧出他的想法,她含笑道:「師弟,錢財乃身外之物,該省則省,不該省則萬萬別省,別太吝嗇啦!」
見她愛畫至此,他也不便多說什麼,解囊替她付了帳。見她神色雲淡風輕,一念頭忽地襲上心頭,「師姐……妳方才便知荷包給那小女孩竊去了吧?」
「哎唷,師弟呀,偷都被偷了,介意這些幹麼呢?何況裡頭也沒什麼銀子,當做善事吧!」她瞧那女孩衣衫襤褸、骨瘦如柴,怕是許久沒吃頓像樣的吧?
秦軒抿緊唇,不以為然。就怕那偷兒是受人指使,銀兩全落入頭頭手中,她依舊挨餓受凍……童年不堪的回憶被喚醒,他不自覺地皺眉。
以為他為此不開心,紀雲深笑道:「師弟,你別氣惱啦,往後師姐定回請你一頓!」
「……我沒氣惱。」他悶悶地道。
她微微一笑,也不多說甚麼。「欸,那咱們走吧。」舉步欲行。
「上哪兒去?」
「鎮天鏢局啊!你不是住那兒嗎?」
他微愕。「原來師姐打聽過?」
「那當然!我本就打算去瞧瞧你呢!」她笑嘻嘻地定至餛飩攤邊,忽然又咦了一聲,盯著空蕩蕩的牆壁,訕訕地搔頭。「哎……今兒個運道不好,連傘也給偷了。」
他轉頭一瞧,果然見鄰桌那位客人已不知去向,猜想定是他順手牽羊,將傘帶走了。唉,瞧她對什麼都細心,唯獨對自己的事少了分關心……這樣的師姐真令他放心不下。打起手上的傘,對她道:「不如共撐一把吧。」
她點頭,也唯有如此了。走入他傘下,依舊笑意盈盈地說:「聿好你方才是將傘擱在椅旁,不像我那般隨便。」
見她泰然自若的模樣,絲毫未被接踵而來的倒霉事擾了心情,他不禁有些佩服。
二人漫步雨中,一時沒了話題,耳邊只聽得雨聲浙瀝。畢竟相隔五年未見,儘管方才看似熱絡,彼此間卻始終有一層微薄但打不破的隔閡……
傘緣不大,致使二人靠得近,秦軒不覺盯著她的頭頂,心頭兜上一股怪異感。
師姐……原來較自己矮啊……
她頭上只梳了個蓬鬆的髻,以一支陳舊的木簪固定,沒有一般姑娘家的複雜髮式,卻莫名地適合她。她身上也沒有一般女子的脂粉香氣,只有一股乾淨氣息,像被雨水洗滌後的清新舒適。
他不知為何有些恍惚,胸口匯聚著一種難以形容的陌生情緒。
路經月老廟門前,忽聞一聲叫喚:「姑娘!姑娘!」隨著語聲,一名漢子自廟內冒雨奔出。待他走近,秦軒認出他正是方才在酒樓內見到的糖葫蘆販子。
那漢子在他倆面前站定,紀雲深瞧著他,有些困惑。「閣下找我有事?」
他紅著臉,結巴道:「我……欸……方才酒樓裡那夥計是我堂弟……先前場面太亂,我忘了謝謝姑娘教訓那些找他麻煩的地痞。」
她聞言淺笑。「小事一樁,無須掛齒。」
「不不,姑娘肯替我堂弟出頭,我真不知該怎麼感激妳才好!」
見他片刻便被雨淋得幾乎濕透,她提議:「外頭下著雨不好說話,不如咱們先進廟裡?」
他連連點頭,匆匆趕回廟內,紀秦二人尾隨而入。
漢子搓搓手,面有窘色。「唉,先前上酒樓吃麵,途中卻忽然下了場雨,澆壞我一批糖葫蘆,否則此刻便有錢請姑娘一頓飯菜以示謝意……」
她注意到一根插著糖葫蘆的竹棍靠在牆角。「這些糖葫蘆淋壞啦?」唉,實在太可惜。
那漢子搖頭。「不,不是這批。這批是我不久前才趕回家新制的,誰知才拿到廟前,又下起雨來,我只得入廟躲雨,生意也甭做了……唉!」
她眼睛一亮,露齒笑問:「不如……將飯菜抵以兩支糖葫蘆,可好?」
他愣住,以為自己沒聽明白。「姑娘是要……」
她朱唇更彎。「糖葫蘆,兩串糖葫蘆。」
「呃,好的、好的。」他趕忙自竹棍上拔下兩支糖葫蘆遞給她。瞥見秦軒,不禁一愣。
啊……方才在雨中沒看清楚,原來是這位愛吃糖葫蘆的公子,怪不得這姑娘跟他要糖葫蘆。他賣了這麼多年糖葫蘆,還是頭一回碰到不是孩子卻如此愛吃糖葫蘆的人,因此記得特別清楚。
「那便多謝你啦。」她笑咪咪地雙手各執一支,同他告辭,兩人出廟再次朝鎮天鏢局出發。
她將一支糖葫蘆遞給身畔的秦軒,眼珠滴溜溜一轉,嘻嘻笑道:「我想你定沒吃過糖葫蘆吧?師父過年就會買酒,從不買糖,我下山後才嘗過糖葫蘆呢!滋味很好,你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