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不是在偷笑?沒聽到聲息,她暗自猜測。突然一陣清脆耳熟的敲擊聲傳來,她愣了下,驀地抬頭,果然見他手持自己贈的波浪鼓輕旋著。
他微笑,將波浪鼓遞給她。「有煩惱時只需取出來玩,心情便會好上許多……師姐,這是妳說的。」
她怔怔接過。他……是在逗她開心嗎?
輕轉手腕,輕快的旋律奏起,她閉目聆聽,玩了一會兒,忽然掩嘴輕笑起來。
心裡感覺好過多了。不是因為波浪鼓,而是因為--他。
這幾日她精神恍惚,全倚賴他在自己身旁關照,才不致讓人起疑。笑瞅著他,她心中滿是感動。
「師姐,我喜歡看妳笑的模樣。」
她心猛跳了下,為他這句話。「傻子,我不是成日都在笑。」
「……這幾日沒有。」
「師弟,你記得當初我跟你說到自己身世時,口氣有多豁達吧?」她歎了口氣,自嘲一笑。「結果我根本沒自己說的那麼灑脫……多可笑!」
他靜了一下。「我只記得妳說不想得知自己身世,並沒說無意問得知後會毫不在意。」
他喜歡她的笑容,但不是這種笑。他皺眉,忍著想抹去那笑容的衝動。
「但我以為自己不會在意的。」她怔怔出神。「可現在,只要一想到師伯和師兄是……我便無法坦然面對他們。」
那日她在祠堂隱約聽出個大概,似是她母親與師伯兩情相悅,但師伯已有婚配,最後她母親不顧一切使計懷了她,卻難產而亡,臨終前將她托給師父,師伯還是事後才得知的……她母親究竟是怎樣的人?能為情如此執著。
她輕輕歎息一聲。幸好這幾日菁妹不在,否則她極愛跟著自己,她實不知如何應對才是。
「……師姐,妳知道師父愛扮男裝的事兒吧?」他忽然發問。
她愣了下。「知道啊,師父總在下山時扮作男裝,說是辦事比較方便。」
他輕咳一聲,隔了片刻,才又道:「師父當初收我為徒時……便是做著男裝打扮。」頓了頓,臉色微紅。「我直到十三歲……才曉得師父是女子。」
她第一次聽說此事,瞠目望著他,有些不可思議。
「那陣子,我面對師父時總萬分不自在。隔了幾日,早晨練劍,師父忽然換上女裝,如往常般在我面前示範劍招。我那時根本無法聚精會神,師父看出來,以劍鞘敲敲我腦袋,問我:『傻小子,認不認我這女師父?』」
她想像那畫面,不禁輕笑出聲來,那的確像師父會做的事。
見她笑,他面色又紅了幾分,卻仍繼續道:「隔日,師父換回男裝,對我的態度無異,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似的。後來我才慢慢明白,是男是女皆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師父。有這點認知就夠了。」
她心一緊,頓時瞭解他說這番話的目的何在。
她曾說過,無論她的身世如何,她心中唯一敬愛的是師父,不會再有別人--那並非誑語,對師伯,她有的是敬重,但不是親情--即使他是自己生父亦如此。
先前由於措手不及,一時慌了手腳,不知該如何面對師伯等人,如今……她想明白了。這世上她視為親人的,向來只有師父……和師弟。
望著秦軒,她唇邊浮現久違的燦爛笑容。
她希望保護他,卻是他保護了自己。
她希望他快樂,卻是他在逗自己開心。
從何時開始,變成如此?他們站在對等的地位,平視對方,沒有哪一方較弱小無助。一切似乎再自然不過,用不著刻意推波助瀾。
便如一罈陳年老酒,在無人發覺時悄悄醞釀,直到開封那一刻,撲鼻酒香才令人驚覺;恰似那攀上心頭的情絲,逐日綿密,如今緊緊纏繞,難分難捨。
而她,這才大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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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秀菁探親歸來了。
見到紀雲深,季秀菁高興極了,成日在她身邊跟進跟出,纏著她說些江湖上的軼聞趣事。
今日,紀雲深本想依樣畫葫蘆,將秦軒如何大敗黃狼寨三十五名好手的事跡再次利用,但見到季秀菁那雙充滿期盼的黑眸,脫口說出的故事變成袁總鏢頭大戰黑風山四大惡霸。
菁妹少女情懷,說不定會因為她說了故事而心儀其中的英雄角色……因此她直覺地避開了秦軒。
每回見到菁妹,總忍不住憶起師伯那日在飯桌上提到的「美事」。
菁妹溫柔秀氣,近幾年上門提親者不少,只師伯皆不滿意,極力想物色一個匹配得上她的人選。菁妹雖不會武,卻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良妻,而師弟年紀確實不小了,同菁妹是郎才女貌……
她想得出神,頸上忽感一涼,跟著聽到季秀鴻帶著笑意的聲音:「雲深師妹,妳在想什麼,這麼出神?若非我手下留情,妳的項上人頭可就不保了!」
她回過神,才憶起此刻正跟季秀鴻比武,沒想到自己竟會在打鬥中分神。「我啊,中午沒吃飽,劉師傅拿手的清蒸鱸魚才挾沒幾口呢,就給吃了個精光。現在心思全飄到廚房去啦!」似有意似無意,笑嘻嘻地瞟了眼在旁的七師弟。
七師弟正是完結鱸魚的罪魁禍首,知道紀雲深在跟自己說笑,並非真在怪罪,可臉上仍忍不住閃過抹紅。
「別只怪我師弟,那鱸魚不少也入了妳師弟的肚子啊!」季秀鴻替七師弟出頭。
秦軒在旁聽了,倒是面色不改。
紀雲深瞥他一眼,眼珠一轉,對季秀鴻笑道:「其實那清蒸鱸魚雖是美味,可沒我之前吃過的一味好。」
「哦?」季秀鴻揚眉。「那是何方名廚所做?」
「嘖嘖,這豈能隨便告訴你?將來你要跟我搶,我豈非吃不到了?」她瞟向秦軒,果然見他面色變得有些古怪。「哎哎,那醋溜魚的味道……至今回想仍令人垂涎三尺啊!」呵呵,臉紅了!臉紅了!
「你們在聊什麼,笑得這麼開心?」輕柔的女聲傳來,卻是季秀菁經過,聽到他們的談笑聲,來探個究竟。跟在場眾人打過招呼,視線移至秦軒身上,她雙頰一紅。「秦師哥。」
她生性害羞,見到不相熟的男子會面臊,至今面對秦軒時仍是如此。
紀雲深在旁看著她暈紅的臉蛋,心中一陣剌剌的,不大舒服,
師弟和菁妹站在一塊兒,確實很相配……唉,她在想什麼?
心頭一陣鬱悶,她隨便找了個理由離開,不願再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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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師弟應了師伯牽的紅線……
紀雲深坐在桌前,隨手把玩著茶杯,眉頭微蹙。
師弟是說過要隨自己四處遊玩,可他若反悔,決定現在成家呢?即使他現在沒打算,幾年後也總會成家的……屆時她又成了孤身一人。
既是如此,又何必多霸佔他幾年?內心深處卻自私地想:多霸佔他幾年,也是好的。只要他能在身邊,多一刻是一刻……
反覆掙扎一下午,她終於下了決定,一拍桌子,匆匆朝秦軒所在的客房趕去。
她要問師弟,能否明日就啟程,他倆一塊兒到先前說好要去的大漠。然後……他們或許可以玩過一個又一個的美景名勝,讓他忘了成家這念頭……
到了他房前,卻發現房內無人。此時陳伯正好經過,見她有些沮喪地挨在門口,上前問道:「雲深姑娘,妳找秦公子嗎?」
她立刻接口:「欸。他去了哪兒?」
「方纔老爺喚人請他去大廳。」
請他去大廳?!她吃了一驚。難道……難道是為了……
向陳伯道過謝,她飛奔至大廳,希望能趕在秦軒做任何響應前--
阻止?勸說?……她能如何?無論他答應與否,她都無權置喙啊!
可雙腳偏偏不聽使喚,執意往大廳去,為那不明的原因。
來到大廳門前,正好見秦軒踏出廳門,她臉色一變,還來不及轉任何念頭,已目動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扯著他奔回他房內。
在他房內站定,秦軒尚未自驚愕中恢復。「師姐?」
紀雲深此時也懊惱起自己的魯莽,抿抿唇,一時不知如何開口。良久,終於鼓起勇氣問道:「師弟……你答應了嗎?」
「嗯?」他的表情像是不明白她為何有此一問。「答應了。」
赫!她瞪大眼,踉蹌地退了一步。他……他真的答應了……
不是早預料到這可能了嗎?為何還是難以接受?
「師姐?妳怎麼了?」他微蹙起眉,為她蒼白的臉色。
她張口閉口好半晌,舌頭卻像打了結,說不出話來。
「妳臉色不大好,是不舒服嗎?」他走近,伸手欲采她的額頭。
她退後一步,避開他的碰觸。「……我--我先說聲恭喜。恕我不能喝你的喜酒了,我……我明日便要出發去大漠……」用力搖搖頭,想把腦中的混亂甩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