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姐妳別瞎猜。」放下她的手,他耳根子發熱。原來那日仍教她瞧見了。
「你是到成家立室的年紀了,就別害臊啦!」
「師姐不也一樣?不知師姐可有意中人?」不覺屏息,就怕她說出個「有」字。
「好小子,反倒問起我來啦?」她笑著橫他一眼。「我性好自由,這些年四處遊歷,快活得很,要有家累哪還能這般輕鬆?」
言下之意是沒有了。他暗鬆了口氣。「師姐莫非忘了,往後我也要跟著妳一起?」
她愣了下,可真忘了。「呵呵,咱師姐弟倆要這麼結伴遊玩到老,倒也不錯啊!」
他凝視她,明知她話中並無弦外之音,仍忍不住胸口發熱。白頭偕老啊……
「我拿魚去溪邊清理一番。」起身帶魚走遠。再不離開,他怕自己克制不住衝動,吐露滿腔情意。
待他離去,她低頭審視自己左腳,感到陣陣刺痛襲來,秀眉微顰。看來這扭傷較自己想得要嚴重……
適才在師弟面前表現得若無其事,實則隱忍疼痛,不願他太過擔心。
沒一會兒,秦軒攜魚歸來,將魚穿在一根樹枝上,架火烤起來。陣陣香氣傳來,她卻已因腳上的疼痛而飢餓減半,閉目倚著樹幹,因忍痛而額上泌著薄汗。
待魚烤熟,他正欲同她分食,轉頭見她面色蒼白,心下一驚,將魚隨意插在火旁,著急走至她身邊。「師姐!」
她睜眼,微微一笑。「魚烤好了嗎?瞧我披頭散髮的,只怕會吃到發上……唉,都怪我粗心弄丟了髮簪。」其實並不在意,只想說些話讓師弟知道自己沒事。
他恍然大悟,怪不得師姐一直末束髮。抿抿唇,轉身背對她,自懷裡取出錦囊,從中拿出那支檀木髮簪,又迅速將錦囊收起,不讓她瞧見。回過身,對她道:「師姐,我這兒有支髮簪送妳。」
她怔住。「師弟,你怎麼隨身帶有髮簪啊?」心思一轉,唇邊浮現笑意。「這就是你上回在市集買的?」
他微窘。「妳別想偏,我瞧這花紋別緻,是以買來收藏,沒特意要給誰。」
她可不信。「你還是留著吧,我便這麼邋遢些也無不可。」他這樣貼身攜帶,足見其價,她不能收。
「師姐。」他抿緊唇。
「師弟。」她微笑。
沉默半晌,他歎息一聲。「這樣吧。妳先用這簪子頂替,將來再還我。」怕她拒絕,搶道:「妳手受傷不方便,我替妳簪上吧。」逕自繞至她身後,扶著她肩膀調了個姿勢,動手替她梳發。
見他堅持至此,她也不好再拒絕,便由得他去。
他以指為梳,將她的秀髮挽了個髻,以簪牢牢固定。
「好了。」他走回她面前,矮身查看她的腳傷。
「甭瞧啦,一點小傷罷了。」
他抬首,舉袖拭去她額上冷汗。「師姐,妳不是說過,逞勇是討不了好的,怎麼自己給忘了?」取出方才在溪邊處理魚時順便洗淨的濕布,輕裹在她傷處。
她笑了。「我這樣說過?」見他笑著點頭,哼哼兩聲,瞇起眼。「你記性可真好。」
「師姐的教誨,不敢或忘。」神色謙恭。
她噗哧一笑。「得了吧!」腳踝處微感涼意,再被這麼他一逗,似沒那麼痛了。
他溫柔地瞅著她。「師姐,妳不是喊餓?」起身將魚取來,割肉剔刺。「妳手受了傷,別碰到魚腥。」將冒著熱氣的魚肉送至她唇邊。
她忍不住好笑。「師弟,我是擦傷,可不是手廢了。」說歸說,仍張口吃下他送上的魚肉。
柔軟的唇輕觸自己手指,使他微微一震,趕緊低頭咬魚,杜絕不該有的遐思。
真是折磨,卻又甘之如飴……唉。
讓他餵了一會兒,她食慾漸漸上來,一條魚一下便去了一半。
「行啦。師弟你別只顧著我,自個兒也吃些吧。」
他確實也餓了,便自行吃了起來。
她睇著他,笑意盎然。往後他倆若露宿荒野,大概便是如此吧?一向是她在照顧人,今日被師弟照顧,感覺著實新鮮呢!心頭浮上一股化不開的暖意,加深她的笑容。
她……很喜歡。
第八章
夕陽西斜。
他負著她行走,身後拖了道長長的影子,
紀雲深讓他負了好一段路,前方卻仍不見人煙,遂道:「師弟,你走好幾個時辰了,歇會兒吧!」還背著她,很重呢。
「再休息,天就黑了。」他內息深厚,走這麼一段路算不了什麼。
「天黑就算啦,咱們再露宿一夜也不打緊。」
他皺眉不答,步伐未有停頓。師姐的腳傷拖著不醫,恐怕不妙,只盼今日能趕在天黑前找到一處市鎮落腳……唉。
見勸不動他,她也不再多言,側首望著週遭不斷略過的景色。
大地盡頭半沉的夕陽如一澄黃火球,映得雲彩艷艷,樹影霞光眩目迷離。
他卻無暇欣賞美景,急欲找到出路,步伐漸快。
知他心急,她傷處雖疼,仍強打起精神,說話讓他安心。「師弟,你這幾年在江南居住,這水鄉的錦繡山水瞧盡了,總有些膩吧?咱們出發後第一個就去大漠,那兒風光跟江南回異,放眼望去蒼茫無際,包你胸襟寬闊,從此肚裡能撐船!」
聽她說話中氣十足,他稍放心些,但笑不語。其實……只要能跟師姐在一起,無論在哪兒他都不會膩的。
只要能跟師姐在一起……唇邊的笑意染上幾分柔情。
「幾年前我在沙漠商隊當護衛,認識了幾位有趣的朋友,有機會定要介紹你們認識。」她神遊當年,不禁輕笑出聲。
「什麼事這麼有趣?」他不禁好奇。背上的身軀震動不休,顯是她收不住笑意。
「我是想起那幾位老友……他們四人是結拜兄弟,三名弟弟最怕不苟言笑的大哥。我們大夥兒都在商隊裡干護衛,我常跟三個弟弟鬥蟋蟀,我若輸了就賠給他們銀子,他們輸了則要替我向他們大哥討些好酒來。」
她說得興起,頓時忘了疼痛,淺笑續道:「不過他們從未贏過,偏又不死心,老纏著我要鬥,他們大哥的酒也不知給我喝去幾壇了,他每回見到我總冷淡客氣說不定就為了這個。」回想起來,笑容不覺加深。
他想像她跟人圍圈鬥蟋蟀,吆喝吶喊的模樣,薄唇微微上揚,陰霾的心情稍淡。「在大漠還找得到蟋蟀,可真不容易。」
她笑彎了眼。「他們三人愛鬥蟋蟀是出了名的,他們大哥每回隨商隊前往沙漠,必準備幾罈好酒,他們三人卻是一人帶一大簍子蟋蟀,把每隻蟋蟀當寶一般悉心照料,可惜他們的寶貝總輸給我的大元帥……唉,到最後我都有些贏不下手呢!」
「師姐的蟋蟀又從何而來?」
她咧嘴一笑,貼近他耳邊輕聲道:「我悄悄告訴你吧!本來呢,我是沒蟋蟀的,那時他們三人成日以互鬥為樂,有回在個沙漠城鎮旁紮營,我在酒鋪打酒時遇見個老頭,他腰間掛著只竹簍,我一見便留了神。」
故作神秘地頓了頓,又道:「我找個理由上前跟他攀談,果然那簍中裝著的便是只蟋蟀。原來那老頭鬥蟋蟀成癡,移居那小鎮時攜了一籠籠的蟋蟀,如今家中更是養滿了蟋蟀呢。那三個弟弟成日窩在帳裡鬥蟋蟀,才沒發現鎮中有這樣一位高手。」
她溫熱的氣息吹拂耳際,使他不禁閃了神,背上緊貼著柔軟曲線的感覺突然一吋一吋清晰起來,染紅了他的臉,燙熱了他的體溫……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嚨,問道:「因此妳便跟那老頭買了最厲害的蟋蟀?」好在聲音聽來無異。
她面有得色,沒察覺他的異樣。「那你可猜錯啦!那老頭愛蟋蟀如命,怎肯輕易割愛?他愛鬥蟋蟀也愛鬥酒,我跟他拚了兩大罈酒,才總算讓他心服口服,贏走那隻大元帥!」她伏在他背上笑不可遏。
「兩罈酒……」他驚愕。那光喝只怕就撐破肚皮了,她真吞得下去?
「如何?師姐酒量不壞吧?」她可得意了。
「的確。」他低笑一聲,心中焦慮不知不覺被她有趣的講述驅散。
她眼睛一亮,笑得很開心。「的確酒量不壞?」
「的確……」他故意頓了頓。「……肚裡能撐船。」
「……師姐?」怎麼忽然不說話了?
「咚!」後腦勺忽被敲了一記,跟著聽到她的笑語:「好小子,敢調侃你師姐!」
他輕笑起來,低沉好聽的笑聲讓她唇角不覺上揚。
「其實那時我也醉得很了,但那老頭比我更差,爛醉在桌上,頭也抬不起來了。我就踩著八仙步,帶著大元帥凱旋而歸囉!」
他揚唇。「大元帥百戰百勝,自然勝過無名小卒了。」
她連連點頭,洋洋得意。「我那大元帥通體紅色,叫起來聲音有若蛙鳴,一瞧就知不凡。牠還有個名兒叫『宰雞元帥』,瞧,連雞都不放在眼裡,夠威風吧!可惜來江南前隨身攜帶實在不便,路經小鎮時就還給那老頭了。唉,也不知牠現在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