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有康復就急著離開,他在逞強嗎?這倒是很符合他的作風。」第一次看到嚴纖纖露出這樣凌厲的目光,讓她不自在地開始打哈哈。
「不,那偽君子曾經說過,在我和大哥重逢之前,大哥身邊跟了一個看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所以,我懷疑他當時急著去找人,只是希望落空。」
「是嗎?那可真遺憾。」
「是啊,可真遺憾。」持扇輕搖,嚴纖纖長睫半垂,滿面柔雅安嫻笑容,和她將要說出口的話不太搭軋。「寧香,其實我一直懷疑……大哥體內懷有劇毒。」
「懷有劇毒?!」
「是啊,在此先向嫂子說聲恭喜,如果期待讓大哥休妻不成,妳還可以等著成為寡婦的這一個機會。」
她瞪著嚴纖纖那看起來就是很認真在建議的表情。「妳和妳師父當初既然可以救他脫離生命危險,不至於連毒也診不出、醫不了吧?」
嚴纖纖聳肩,樣子滿是無奈。「當初救大哥之時,他的血脈並無其它異狀。而我和師父專精的是外傷膚骨的診治,關於血脈與藥學方面並不算擅長,尤其毒物方面更是只識得皮毛。所以如果沒有明顯症狀,我與師父的確診不出來。」
怎麼會這樣?謝寧香直直看著嚴纖纖,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連身為人家妻子的自覺都還沒建立,就必須被迫承擔責任了嗎?
一場代嫁的戲碼,這樁被硬塞而來的婚姻,怎麼突然間變得沉重起來?
等等……
看嚴纖纖這副輕鬆的樣子,哪裡像在談論自己唯一的親人將有生命危險時該有的態度!該不會又是在證她了?
「你們所謂的『只識皮毛』都只是自謙吧?妳之前騙我上莫離山下藥,就連晏大哥也沒發現,證明妳識藥能力之強,不是嗎?」
「是啊,我是很能識藥沒錯,就連中秋夜都能成功讓大哥無計可施,這妳怎麼不提?」嚴纖纖眼眸低垂,神色狡獪。
「妳還敢說!要不是妳,要不是妳……」分明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咬牙,沒有辦法將後面的話說出口,只能將話鋒轉開。「反正,妳也別太得意了,我遲早會和妳算這筆帳!」
「要不是我,妳怎麼能和大哥圓房?」嚴纖纖代替她將未竟的話語說出口,只是說出後的意思差了十萬八千里,語氣好輕,好柔。「小嫂子,可別冤枉我的一番好意呀!」
「妳……」這回,她沒如嚴纖纖所願被氣得蹦蹦跳,反而驀地冷靜下來。
如果不是纖纖故意擺弄這門道,她現在就可以遠走高飛了嗎?倒不盡然,最有可能的反而是沒跑多遠就被捉回。
而如果不是誤服那樣奇詭的藥,她根本連與嚴擎烈面對面說話的膽量都沒有,更別提爭吵了。
這究竟是幫還是害,她也有些分不清楚了。
「既然妳診不出來,現在又怎麼知道他中毒?」她緩下語調問。
「不久之前,我曾有一次見到大哥毒發。」
「不久之前?」
「寧香,看妳的表情,妳也見過,是吧?」嚴纖纖一轉輕忽態度,神色變得認真而凝重。「憑大哥現在的能耐,怎麼可能輕易中人暗算,所以我猜想,這味毒或許在大哥體內存在已久,而且能潛於血絡之中不被察覺,之後慢慢滲透心脈,最後讓人痛苦而亡。大哥既然刻意不讓人知道,必定也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顯露異樣,而憑妳那三腳貓的輕功都能瞞過他的耳力,想必那時候,光是為了抵抗痛楚就夠他受了吧?」
可惡!居然說她的輕功是三腳貓,她好歹也已經將師父所傳授的輕功練足了八成火候!
但……算了,在嚴纖纖面前,她或許真的只能承認這種貶低,雖然會很不甘心。
怪了,她為怎麼會替他覺得憂慮起來?
「如果真是這樣,或許晏大哥……」
「別傻了,現在的大哥防心過重,在一般情況下根本就不讓人近身,我到這兒的三年來,從來無法觸及他的身子。就我所見,直至目前為止,能碰到大哥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曾與大哥訂親的若影,另一個就是現在身為大哥妻子的妳。妳以為,在這樣的情形之下,他會讓任何人把脈診斷嗎?」
嚴纖纖表情依舊和雅,語氣中有三分嘲弄,七分冷淡。
她卻聽出了嚴纖纖難得表現出來的真實心緒,感覺心頭一朵烏雲漸漸飄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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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無月,懷忘園亭閣迴廊燈火處處,讓原本設計極為清幽的園林中別有一番璀璨風情。
端坐於妝台之前,謝寧香望著銅鏡中長髮披散的自己,靜靜尋思。
嚴格說來,她和師父長得並不像,唯一稱得上相似的,只有這雙眼。
黑白分明的大眼,有清朗有神的墨黑瞳仁,也是整張臉上最先被注意到的部份。
但是這對相似的眼,她笑起來呈半月形,而師父笑起來則略微偏長。
除了眼睛之外,若將五官分開來看,她和師父完全不像,不過兩人的脾性氣質,倒是極為相似。
同樣任性,同樣機靈,同樣有著惡劣、喜歡捉弄人的性格,也同樣倔氣。
據說當初師父獲救時,臉上、身上均傷痕纍纍,那促使嚴擎烈定下婚約的動機為何?他眼裡看到的是怎麼?
是這雙眼,還是那份倔氣?
成親也已經半個多月了,除了新婚第二日下午的那場衝突外,她與他便沒再說過話,而他也沒再進入過寄情苑一步。
以新婚夫妻而論,他們這樣的冷漠相對算是很糟糕的事吧?
然而,她卻不得不去思考,這是否為他對她的體貼?
她還是很討厭這種被趕鴨子上架,以致於後來只得坐困愁城的感覺,可是對嚴擎烈那一天所說的話卻耿耿於懷。
他好似已經認識她很久了?
愈是與他相處,愈發覺得他不若外表那般霸氣冷漠,至少在她面前,他總像是企圖藏起很多情緒一般。
想著纖纖下午對她說的那些話,她明白纖纖是故意透露線索讓她懷疑與好奇的。
還有……警告。她聽得出來。
再者,纖纖是否也想藉由自己,來印證她心底的某些疑惑?
以纖纖的年紀來推算,她和嚴擎烈重逢之時約莫十二歲,是八年前的事了。
自己因為出事而喪失記憶,不也正是八年前的事嗎?
當然,這一切都可以說是巧合,畢竟天下之人何其多,八年前跟在嚴擎烈身邊的孩童不唯她一個可能。
可是,年歲相仿可以說是巧合;她失蹤與失去的記憶都是在八年前,可以說是巧合;師父和她的相似,可以說是巧合;體內莫名擁有讓師父和晏大哥同時注意的強大真氣,可以說是巧合;而自己只對嚴擎烈而起的強烈直覺反應,也可以說是巧合……
當過多的巧合一起發生時,就只能組成不能推說是湊巧的答案了吧?
或許她想尋找的記憶就繫在他身上?
攤開手上的紙條,她再度細細重看師父這張看似胡言亂語、明諷刺暗詛咒,卻別有深意的留書。
經此別後,可多體察旁人待汝之本心……
師父應該早就看出些許端倪了吧?
如果猜測為真,那嚴擎烈的個性,究竟該說是固執還是堅持呢?
但是,這情況實在太過詭異了。
八年前,她不過才八歲,而嚴擎烈也有二十了吧,怎麼會對一個小孩兒……
莫非他有病?!
難怪她對他會如此害怕……
俏臉煞白,她煩躁地握拳輕敲自己的頭。
她到底在想些怎麼啊?
再怎麼說,嚴擎烈也稱得上是個正人君子,這點她在來蘇州的這段時間內也是已經明白了的。
失去的記憶裡面,到底曾經發生過怎麼?她一定要想起來!
「小姐,妳怎麼了?」無雙從剛才就一直看著謝寧香的舉動,滿臉憂慮。
小姐怎麼對著鏡子一下子笑,一下子皺眉,一下子疑惑,一下子生氣,又好像受到驚嚇的模樣?
莫非……小姐最近受的刺激太大,染上怎麼病了?
「我沒事。」從銅鏡中看到無雙擔憂的神情,她煩躁回答。
看那臉色也知道她在想些怎麼,真的欠修理了!
又氣又煩地歎了口氣,腦袋中再度想起師父所提到的「本心」之意。
然後,想起了那一夜……俏臉倏地襲上紅潮。
「真的沒事嗎?」無雙還是很擔心。「看小姐臉紅紅的,會不會感染風寒了?」
「妳少烏鴉嘴,我才沒染上風寒!」真糟,心跳得好厲害,她連忙用手摀著雙頰,從妝台前跳起衝到床上。「真的沒事,我要睡了。」
「喔,可是小姐妳怪怪的啊……」無雙跟著轉身。
「我哪有怪怪的!妳再亂說話當心我修理妳!」不要想,不要再想了,好丟人啊!
拉起錦被蒙住臉,被子上的熏香和被子裡的暖氣都又讓她想起那場火熱纏綿。
「啊--」她倏地大叫,掀被坐起,而後被子一翻就急忙往外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