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何樹生站起身來,「雪兒聰明漂亮是我們夫妻前世積德修來的,我真不知您哪來的這一套。我看家裡地方也小,不如我帶她住在旅社,等廠裡分了宿舍,安頓好,我再回來請您和爸去吃飯。」
何父站起身來,說:「樹生,你還是那副脾氣。幾十歲的人了,一點也不穩重,你媽縱有不是,她也是為了你好。」
何樹生苦笑著說:「爸,我知道我不是什麼有大出息的人,但還養得起老婆、孩子。」
「樹生,我幾時嫌你窮了,只是那算命先生的話好準,我也是怕你會被她剋死。」
「媽,雪兒如果真是剋星,我早就死了……」
「媽,」柳如鶯也流下淚來。「雪兒真的很可愛,如果一定要把她送人,不如我帶她走。」
「哎喲,難怪人說娶了媳婦忘了娘。樹生,我真是白生養你了。」何母突然一把鼻子一把淚地哭了起來:「才不過說你兩句,也是為了你好的話,你看你就臉紅脖子粗的數落我。老頭子,你說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媽,我懶得跟你說了。爸,我還她們先走,等安頓好了再來看您。」何樹生抱起兒子便走。
「樹生,你們還是先吃了飯再走。」
「不用了,爸,我的行李還在旅舍放著。如鶯咱們走吧。」
* * *
日子過得飛快,等何樹生安頓好妻女時,已到了十二月。十二月,南方正是鮮花爛漫,綠樹成蔭,和風暖雨。
初九,何樹生一大早便起來,陪著柳如鶯,做好早點,叫兩個孩子起床吃飯。
柳如鶯笑道:「生,今天是雪兒的生日,你早點下班,陪我一起給雪兒買條裙子。」
「是呀,日子過得真快,咱們都了四個月了。」何樹生點頭歎了口氣。
「媽媽,我要自己去挑。」雪兒笑嘻嘻地說。「這裡好熱,還跟夏天一樣。」雪兒一面喝粥,一面擦了把汗,嫣紅的小臉晶瑩剔透,盈盈雙眼如秋水一般。
「不行,你今天下午有課。」
「媽媽,今天下午是數學課,我們數學老師好 嗦,一節課才講兩道題。可那些題目我一看就會,才不像三叔的女兒——青青真的好笨,每次考都不及格,老師還讓我教她呢。」
「你你聰明。」柳如鶯含笑擰了擰女兒的小臉。
何樹生飛快吃完早點,說:「如鶯,你帶她去也好,雪兒帶來的冬衣這裡是用不上的。你幫她多買兩件,今天她生日嘛!我今天可能還要加個班,晚一點回來。雪兒,別怪爸爸好嗎?」
「爸爸,你也別太累著。雪兒知道你是為了我們,但身體還是要注意的。」
「知道了,我的小大人。」何樹生聽得心裡暖乎乎的,就勢親了親女兒的俏臉走了。
「媽媽,我來快碗筷。」雪兒見母親似乎有些疲倦,連忙扶她坐下。
不知怎地,柳如鶯就只覺得一陣心悸,坐在椅上,對飄雪說:「雪兒,不知怎的,我今天格外有些不安,你請天假也好。陪陪我,我總擔心會有事出。」
「好的,媽媽。」雪兒點頭答應。
「媽媽,抱抱。」三歲的兒子強強邁著兩隻小肥腿走過來,拉著柳如鶯撒嬌。
「強強乖乖,媽媽不舒服,姐姐抱你好嗎?」雪兒年紀雖小,人卻非常懂事,見母親臉色蒼白,連忙抱過弟弟。
「雪兒,你把他給我抱。我總覺得有件東西會失去一樣。」柳如鶯一把抱住兒子。「雪兒你也坐在媽身邊,等媽媽休息一會,便帶你去買衣裳。」
「媽媽,你不舒服就別去了,反正我又不是沒衣服穿。早一天,晚一天,還不都一個樣。」
「雪兒,你真懂事。」柳如鶯朝女兒笑了笑。
就在柳如鶯百般不安之時,外面突然有人在叫:「小柳,快跟我去醫院,樹生出事了。」
柳如鶯只覺得天旋地轉,頓時征在那裡。
「媽,你怎麼了?叔叔,我爸怎麼會出事?他在哪裡?」飄雪一面扶著搖搖欲倒的母親,一面哭著問來人。
「小柳,你先挺住,快跟我上車,去醫院。」來人不急細說,拉住柳如鶯便走,雪兒也忙抱了弟漲跟上去。
病房外,何家月與何母和何樹生的姐姐,弟弟,全在焦急不安地走來走去。
何母一見柳如鶯母女,便氣不打一年來。走過來一把抓住柳如鶯,便罵:「都是你這孤狸精,當初便告訴你,這死丫頭是個剋星,會剋死樹生,你偏不聽,成日裡挑三禍四,專會裝模做樣,折磨我兒子。現在好了,樹生讓你磨死了,你可稱心如意了。樹生呀……」
柳如鶯恍如呆了一般,完全聽不清人在說什麼,任何母將她搖得頭髮散落。
雪兒看不下去,放下弟弟,一把拉開母親。
「喂,你還是不是人呀?沒見我媽正難過嗎?當心我見著爸爸,告訴他,你是怎麼欺侮我媽的。」
「你……」何母聞言,氣得說不出話來。
「你什麼你,你當我是媽媽,由著你欺侮不知回嘴嗎?」雪兒把一瞪,擋在柳如鶯前面。
「誰是柳如鶯?」正吵著,急救室裡走出一名護士,邊問邊責:「要吵出去吵,別在醫院吵。」
「護士姐姐,這是我媽,我爸怎樣,沒事吧?」雪兒急忙拉過如傻了一般的母親。
「病人要見你。」護士抬頭掃了一眼柳如鶯,「對了,他叫你帶雪兒去。你們快進去,他快不行了,你去見他最一面吧。」
「護士小姐,我兒子……」何母哽咽著說不下去。
護士理也沒理,竟自往裡走。倒是雪兒忙拉著母親跟了進去。
何樹生頭纏白紗,面無人色地躺在病床上。
柳如鶯哭得說不出話來。「生……」
「爸爸。」雪兒哭著趴在何樹生身旁。
「雪……雪兒……爸不……行了……,你今後要……要照顧好……媽和弟弟……」
「爸爸,你放心,雪兒會照顧媽媽和弟弟的。不讓人欺負她們,爸爸你也要保重。」雪兒點了點,「爸爸。」
「鶯……別哭了,雪……兒是……個懂事的孩……子,你今後……要……要……」何樹生頭一仰,合上了眼睛。
「樹生!」柳如鶯淒厲地叫了一聲,倒在地上。
「爸……」雪兒一面哭父親,一面又去叫母親「媽媽……」
* * *
何樹生是因工而亡,後事由他所在單位處理了。柳如鶯則半昏半醒地度過了這幾天,虧得雪兒人雖小,卻很懂事,一面勸慰母親,一面照顧弟弟,看得眾人不住點頭。
事後,樹生單位領導來到他家,看望柳如鶯母子三人,雪兒給來人倒了杯熱杯,請他坐下。
柳如鶯呆呆地坐在躺椅上默默垂淚,半晌不語。
來人歎了口氣,「小柳呀,人死不能復生,你也要節哀順便。到底雪雪和強強還要靠你撫養成人,你總哭也不行。」
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來人一句話頓時點醒了柳如鶯,柳如鶯不禁抬起頭來。
來人見她有了點生氣,便說:「小柳呀,樹生是個好職員,他的死,對於單位來說也是個損失。但如今單位正在裁員,你的工作是難安排了點,我們幾個廠長商量了一下,你們家庭也是困難了些,這裡有一萬塊錢,是領導發給他的撫恤金,你拿著去做個小生意,小買賣的。」
柳如鶯淡淡地笑了笑:「林科長,替我謝過張廠長。」
「哦,小柳,廠長說樹生雖死了,論理你們住的宿舍該收回,但他考慮到你母子無處安身,便分給你們繼續住。你就放心住著吧,小柳,聽我一句話,凡事想開些,何家是勢利了些,但世間還是有溫情的。想開點,雪雪、強強都還需要你,你可千萬別倒下了。孩子們已經沒了爸爸,難到你還想 們沒媽媽嗎?」
「林科長,謝謝。真的謝謝您和張廠長,若不是你們,我真不知該……」柳如鶯眼圈一紅,淚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小柳呀,人都是有感情的。樹生與我同學一場,我總不能看你消極下去,今後若有難處便來找我,天色不早,我也該走了。」
「雪兒,跟林叔叔再見。」柳如鶯輕聲吩咐女兒幫她送客。
「林叔叔再見。」雪兒連忙過來送林科長。
林科長拉著雪兒的手說:「雪兒,爸爸去了,你可要懂事些。你媽品性柔弱,身體又不太好,你可要多幫她做些家事,好好照顧強強。」
雪兒乖巧地點了點頭,說:「林叔叔放心,雪兒會照顧媽媽和弟弟的,雪兒答應過爸爸的。」
「雪兒,你真乖!難怪你爸爸如此愛你。」林科長感歎地撫了撫雪兒的頭。
「可惜爸爸死了。」雪兒不覺又流下淚來。
「雪兒,你知不知道,人死了,死的只是肉身,靈魂還在。不過是在另一個世界,好的就上天堂,壞的就下地獄。像你爸爸這樣的人,就會上天堂……」林科長為了不讓雪兒幼小的心靈留下陰影,便挖空心思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