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我要留在這兒,我哪兒都不去!」
「好了、好了,有事好好說,總有個解決辦法。」奶娘忙著打圓場,「老爺,您就別和小姐生氣了,小姐她身上有傷,再怎麼賭氣不吃東西也不成,舉家南遷的事慢慢再說也不遲呀。」
踱方步的聲響陡地一停,姚來發嗓音又揚--
「能慢嗎?!再拖下去,不知還要鬧出啥兒來!瞧瞧妳臉上這道傷,嬌嬌啊,妳存心教阿爹心疼死嗎?說來說去,都是咱兒以往對妳太過放縱,一個大家閨秀便該待在閨閣裡繡花繡鳥、撫琴讀書,哪能像妳成天像野馬似的亂闖亂跑,若妳安分待在府裡,又豈會遇上這等危險?妳呵……一張俏臉硬生生給毀了,咱兒能不心疼嗎?能嗎?」接著又是沉重一歎--
「先是女兒家的閨譽受損,現下,連姑娘家最重視的容貌也不保,妳還想繼續待在開封,到底有誰能娶妳啊?」
「我娶!」驀地,天外飛來一響。
直到眾人將目光全數投射過來,年永瀾這才驚覺自己竟已闖進房裡,並且響亮亮地喊出那兩個字。
「年、年永瀾……」姚嬌嬌不敢置信地瞠圓眼眸。
奶娘和潤珠丫頭正忙著幫她換藥,那裹布已拆下,露出受傷的臉容,見年永瀾雙目鎖向自己,姚嬌嬌倉皇地抓起薄絲被,把臉遮得只剩下兩隻眼。
姚來發終於合起嘴,回過了神,帶著雙層下巴的臉探到年永瀾面前,他顫著聲道:「永瀾師傅,你、你你剛剛說、說說說……」他結巴著,竟沒那心思去質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兒。
「我娶。」定聲再吐,殘容端凝嚴肅之色。
這是衝動下的決定。
此際心頭漸穩,年永瀾已然明白。
可他的性情若不受些衝擊,逼他面對,有些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頓悟。
又或者,這才是他潛藏於心的意識,如今坦然而出,雖訝然,卻無反悔之意。
「永瀾師傅,你真的來提親啦!你真的來提親啦!呵呵呵……」潤珠丫頭跳了起來,興奮地喳呼著:「咱兒就知道,你還是心疼小姐的,打是情、罵是愛嘛,小姐打你、罵你,心裡自然有你,你也打還小姐,肯定也對她有情!」
「什麼?!」姚來發翻飛兩道眉,「你打咱們家嬌嬌?!永瀾師傅,你、你你真打了咱們家嬌嬌?!」
那日龍亭園裡散手試練,姚嬌嬌受了年永瀾兩、三下綿勁,摔得渾身瘀傷的事,硬是讓奶娘和潤珠瞞下,沒讓姚來發知道。
「我是……呃……是我不對。」年永瀾無法否認,心頭熱氣猛往臉上衝。
這還了得?!
姚來發厲瞪著,手指指到他鼻前。「你、你你敢打她?你竟然……竟然打她?你、你你……」
「哎呀,老爺,先別生氣,這事咱兒清楚,咱兒慢慢說給您聽,走、走,咱們這就出去說--」奶娘趕忙向潤珠使了個眼色,那小丫頭笑嘻嘻地跑來,兩人一左一右地挾住姚來發的手臂,硬是往門外拖。
「等等,咱兒還要問個清楚明白,他、他他--」
「要問,咱倆讓您問。」
「可是嬌嬌……嬌嬌一個人在裡頭……」
「喔,老爺,您算數比潤珠還糟,明明是兩個人在裡頭好不?」
聲音漸行漸遠,閨房裡幽香飄動,一切已沉靜下來。
年永瀾在原地靜佇了會兒,跟著慢慢走到床榻邊。
姚嬌嬌見他在床沿落坐,露出的一對眸兒明顯閃過驚慌,身軀不禁往後一挪,小手更是緊握,像怕他來搶被子似的。
「讓我看看。」他凝視著她,瞳如黑玉。
「唔……」姚嬌嬌搖頭,搖得像波浪鼓。
「讓我看看。」他再語,嗓音似要存心誘惑人,柔如拂柳春風。
「嗚……」她仍舊搖頭,眼眶隱約蓄著淚珠。
「妳不讓我看,我便坐在這裡,哪兒也不去。」他眸底堅定。
姚嬌嬌吸吸鼻子瞪著他,兩人又僵持了片刻,忽地,她心一橫,後背打直坐起,毅然決然地扯下薄被。
房裡靜謐--
「還好,就一道傷痕,比我好太多了。」他平靜道。
姚嬌嬌怔了怔,眼珠黑溜溜地,紅唇掀了幾下沒說話,驀然間,卻哇啊地一聲大哭出來。
「你怎麼怎麼說、你怎麼怎麼說……嗚嗚嗚……你怎麼怎麼說嘛……」
年永瀾苦笑,見她哭得梨花帶雨,憐惜之情不由得大增。
抓起衣袖,他小心翼翼避開她左頰上那道細細傷痕,溫柔地替她拭淚。
「我說的是實話呀,妳確實比我好看太多。」
不說便罷,這一提,姚嬌嬌哇啊地又放聲大哭,小臉紅通通,可愛也可憐。
一方青袖已被浸濕,年永瀾歎氣。「受傷那日也沒見妳哭得這般難過,現下才擔心傷口,不嫌遲嗎?」
「嗚嗚嗚……人家、人家不知道嘛……」她抽噎,眼淚仍撲簌簌地流,卻仰高著小臉任他擦拭。「那個年永澤又沒讓我照鏡子,他清理傷口,跟著抹了一坨黑呼呼的古怪藥膏,我就不覺得痛了,只是熱熱麻麻的,嗚嗚嗚……怎麼知道怎麼嚴重……嗚嗚嗚……你竟然說、說還好而已,嗚……」
她頰上和頸上的刀痕密合得十分細緻,如兩條紅絲線,周邊的肌膚完全不見紅腫模樣。年永瀾輕輕吁出口氣,這些天擔憂她傷勢的緊繃心情終於稍見緩和。
「那藥膏是永澤族兄精心鑽研出來的方子,專治各式各樣的創傷,能止血活肌,又有鎮痛的功效,及時敷裹,傷口密合狀況佳,疤痕自然就淡的,妳……唉……怎麼怎麼多眼淚?」
「人家、人家嗚……很醜嘛……」說著,癟癟嘴又要掀起第三波「高潮」。
年永瀾挑眉。「誰說的?妳一點也不醜。」
「嗚……本來不醜,可是頰邊多了一條疤就丑了,嗚……人家寧芙姑娘還是那麼美,我比不過她了,怎麼辦?怎麼辦?嗚……我比不過她,可是我不想放你走……」好不甘心啊。
這又是從何說起?他眉挑得更高。「寧芙兒是寧芙兒,妳為何要與她相比?」
「誰教你心裡喜歡她嘛,我自然要和她比的。」她輕嚷,乾脆抓住他的衣袖在臉上胡擦,把眼淚、汗水還有鼻涕一塊兒糊上。「……現下我比她醜,你肯定不會喜歡我了,嗚……我不想放你走哇,我沒她貌美、沒她溫柔……可是、可是我就是不想放你走啊……」
「那就不要放。」他心一動,混合著甜蜜、無奈以及憐惜之情,雙袖大張,猛地將她擁進懷裡。
「年、年永瀾?你、你……」嬌容仰起,她的眸浸在水霧中,好生無辜。
兩張臉離得好近,他端詳著她精緻的五官,雅嗓如曲--
「寧芙兒和我之間根本不是妳所想的那樣,我只當她是妹妹,像對待祥蘭兒一樣,我喜歡她們倆,就僅是單純的喜歡,絕非男女之情。當日在永豐客棧,我回答永豐族兄說……說自己心裡自有喜愛的姑娘,絕非是妳;想娶的也是其它姑娘,絕非是妳,其實……其實是言不由衷。」被她瞅得面紅耳赤,他深吸了口氣,緩道:「我適才已經說了,我、我要娶妳。」
姚嬌嬌懵了,神魂彷彿有些離體,輕飄飄的,如此不切實際。
淚稍止,她小手悄悄環上男子腰際,悄悄在他身後交握。
「你的意思是……你、你心裡其實是喜愛我的,你想娶的姑娘其實就是我,那大在永豐客棧,你說的是反話……年永瀾,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他峻顏更赭,好不自在,雙袖倒收緊了,將懷裡的她抱得更牢一些。
姚嬌嬌又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是默認了。年永瀾,你心裡喜愛我,喜愛得不得了,是不?」
「我呃……」他並不清楚心裡喜愛她到何種程度,可一思及往後日子若是無她,胸中便是激絞,那般情愫已難用言語道出。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啦!」她張聲嚷著,淚水順頰滑下,眉彎彎,眼彎彎,一張嬌唇也彎彎,欣喜在胸中爆開。
「年永瀾、年永瀾!我喜愛你呵……」她笑中有淚,忽然緊箍住他腰身,用力地、用力地貼近了他的心房。
年永瀾醉了,又教她坦率大膽的言語掃得頭昏,再加上柔軟的相擁、迷人的馨杳,他似乎該說些什麼,但該要怎麼說,才能釋出那股震撼和顫動呢?
這樣一個她,是任性也好,是賭氣也罷,偏愛上了這樣的一個他。
然而,自己卻學下來她的率性大膽,這隱隱情瀾,深意潛藏,他只想將她挽留在這片溫暖潮域,任她慢慢體會、慢慢知悉……
「嬌嬌……」極輕極柔,他第一次喚出她的名兒。
「嗯?」她輕輕一顫,頰上的淚宛若珍珠,眸光似泓地瞅著他。
「妳別走,別去江南。」
她輕眨眼睫。「為什麼?」
「我不允……」他難得霸氣地宣告,在她小嘴揚起的同時,他的唇已吻住了那朵嬌美的笑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