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休息一會,跑這麼多路人累馬更累。」日延看她似乎有點不知所措,暗怪自己光顧著發洩而忽略別人,決定今天到此為止。
澄碧稍稍鬆口氣,拉緊韁繩準備讓馬停下,然而座下馬兒卻完全不聽使喚,只是一逕向前奔跑。
「澄碧,你怎麼還繼續跑?」日延看到她仍向前方急速奔馳,不禁喝問。
「我停不下來,它不聽我的話!」風從耳邊呼嘯而過,衣角飄飄然在空中。她慌了,身下的馬根本不聽命令!
「該死。」日延低聲詛咒,趕緊再策馬急追,可因為時間、速度等原因,一時之間無法追上。
她身下的馬兒腳步開始凌亂,奔跑時一顛一顛,完全沒有節奏,似乎要發狂。澄碧雙手抱緊馬的脖子,發現自己手臂上全是鮮血。汗血馬流血了,這意味著……
「澄碧,把手給我!」日延拼了命追逐,已經快要接近。該死,「飛燕」到底怎麼了,以前從沒出現這樣的狀況啊!
方澄碧深吸一口氣,不意外空氣裡瀰漫著濃濃血腥,那是從馬兒身上散發出來的。她顫抖著將一隻手伸出,等待他的救援。
「飛燕」忽然撒蹄長鳴,整個馬身幾乎站立起來。因這變故,兩人指尖交錯而過,日延停頓不及,反而衝到她前面。
「澄碧!」只見她已失去平衡,被馬的力量拋到空中。就在電光石火間,他從馬上一曜而起,朝後方飛去。
在方澄碧身子幾乎要接觸到草地時,她腰部突然被一雙有力的臂膀勾住,捲入懷中,大大減少了衝擊力。
她在他的懷抱裡隨著衝擊餘力不斷翻滾。髮辮散了,瀑布似的長髮紛紛散落,劃出一道烏亮的弧形,將兩人密密糾纏。
天旋地轉後一陣恍惚,方澄碧只看到日延那雙眼睛,像湖水一樣清澈透明,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急切而關心地望著她。
「你怎麼樣?有沒有傷在哪裡?」日延問道。剛才絕對是對他的嚴峻考驗,顧不了自己是否會受傷,只想著怎樣才能讓她平安。
天與地都安靜下來,只剩下他和她。身體這樣近,心靈也這樣接近,近到幾乎已經是毫無阻礙。
他身上有淡淡的體味和陽光氣息,他的手臂還箍在她腰際,隔著衣衫甚至可感覺到那臂上灼熱的體溫。
他的發讓風吹亂了,縷縷掠過明淨的額頭,雙眼焦急地直視著她,彷彿懷裡所呵護著的是件珍寶。
「謝謝,我沒事。」有點受不了他那關切的眼神,她首先打破沉默。「真是我的榮幸,竟然能讓虎嘯國二王子捨命相救。」
「你呀。」日延看她還有精神開玩笑,應該沒什麼大礙,笑著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子。「這時候還貧嘴,我越來越弄不懂你了。」
也許是意識到自己這個動作不合宜,他愣了愣趕緊起身,像是迴避她目光似的低頭揮去身上草層。
澄碧臉一紅,也裝模作樣起身整理衣物。
「都怪我。若不是我堅持將『飛燕』讓給你騎,也不會出這種意外。」看見她依然酡紅的臉頰,日延以為她驚魂未定,不由感到抱歉。他話說完,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臉色突變。「對了,『飛燕』!」
急忙走近「飛燕」,見到曾經驍勇的駿馬已然倒地奄奄一息,四肢不斷抽搐著,渾身雪白的它幾乎要被爭先恐後湧出的血珠染遍。
日延默默將馬的雙眼合上,任鮮血抹在手上。
「應該是中毒。」方澄碧蹲在他身邊,腦中搜索到關於這些症狀的資料。
「汗血馬雖然在奔跑體力到達極限時會流血,但只要保養得當加上充分休憩應無大礙。」
「的確是這樣。」雖然日延對養馬興趣不大也沒深入研究,但對於汗血馬的基本常識還是略知一二。
「但你看『飛燕』,明顯是在瞬間將所有能力爆發出來,突破自身極限,然後氣血逆流引發內部爆裂。我想肯定是有人在飼料中加了什麼,好歹毒。」
「我千方百計避免和他們正面衝突,他們竟得寸進尺……」日延無奈,皇族骨血親情,不過淡如溪水。
「是他,我敢肯定是他。」除了那傢伙還有誰這麼狠毒,也這麼不入流。澄碧揪緊衣擺,詛咒仇邪早死早超生。
「可笑,那些人的目標是我,但陰錯陽差之下竟讓你替我受過。澄碧,今天讓你受累了,對不起。」
「若真要計較,你將我從那場活人獻祭裡救出,我又應該如何報答?二殿下不必介意。」
日延將她拉起身,雙手搭在肩膀上,目光深沉。「我沒看錯人,你這個朋友本王子交定了。你今後不必喊我二殿下,直接叫名字就可以。」
「日延。」她突然喚道。
「嗯?」他不明所以的回應。
「你讓我喊你的名字呀。」澄碧俏皮眨眨眼睛,笑意閃動。
「臭丫頭。」拿她沒辦法,他不禁失笑罵道。
看他重展笑顏,不再為「飛燕」的死而難過,澄碧不由滿心安慰,可心底卻像缺了一角。僅僅是朋友……她,只能當他的朋友?
「你……真的沒什麼?」日延見她神色傷感茫然,以為她身體不適,又開始自責起來。
「沒什麼,真的沒什麼,你看我好好的呢!」為了讓他放心,澄碧跳了幾下,又轉了幾圈,燦爛一笑。「我說沒事吧,別擔心了。」還沒說完,她的笑容凝固在嘴角邊,無邊的黑暗鋪天蓋地席捲而來,最後只看到他焦急的神色,接著就完全失去了意識。
☆☆☆☆☆☆☆☆☆☆ ☆☆☆☆☆☆☆☆☆☆
「記得將藥分三次煎煮,過濾一遍再煎一次,空腹服用效果最好,雖然病人喝了會難受,但為了早日痊癒就忍忍吧!」
「你們按大夫說的辦,記住,不要讓大王子的人知道。否則,後果你們是知道的。」
「奴婢知道了。」
耳邊隱約傳來或陌生或熟悉的聲音,方澄碧看著油燈從清晰到模糊,再由模糊到清斷,塗了渾身酸痛外,意識倒清明很多。
「我怎麼了?」她被自己發出的沙啞聲音嚇了一跳,喉嚨也似火燒般灼熱。
「澄碧!」驚喜的聲音伴著人影,眼簾映入他關切表情。「你終於醒了,都已經昏睡兩天,把我急的是……」
原來兩天了,她覺得似乎有一個月沒見他。他那副憔悴的面容,讓她有股想觸摸撫慰他的衝動。
寂靜間目光流轉,沒有人說話,氣氛曖昧到可怕。澄碧首先別過臉去,閉目休息。
「也是,你精神不好,多休息多睡睡吧。」聽到身邊人尷尬地喃喃低語,如果不是精神不好,她真要好好取笑他。
待將煎好的藥喝完,喉嚨舒服很多,也精神了些。「謝謝,麻煩你了。」方澄碧對服侍她喝藥的婢女道謝,對方則收拾好東西後恭敬退下。
他沒有親自餵藥,多少讓她感到有點遺憾。但是,他們倆畢竟還沒熟悉親密到那個程度不是嗎?澄碧釋然,隨後又嘲笑起自己的癡心妄想。
前人所謂的「門當戶對」,不是沒有道理。她能拿什麼去愛他,而且,他需要她的愛嗎?
「對了二殿下,您吩咐不要讓大殿下知道是為什麼呢?他們不應該因此警惕而停止對你的陰謀?」她強迫自己想些別的。
「叫日延,又忘記了吧。不過看在你生病的份上,本王子不予追究。」日延看她精神好轉,也放鬆開起玩笑,如老友重逢般親切。「倒不是因為這個。」他坐在床邊挪了挪被角。「虎嘯人生病,都是請巫師治療,無論大病小病都由他們那夥人定奪。」
「巫師懂醫術?」澄碧好奇,她向來對這些裝神弄鬼的傢伙沒什麼好感,難不成虎嘯巫師厲害到令人側目?
「他們要懂我改名叫日斷好了。」他鄙視,語調間充滿輕蔑。
「除了耽誤病情還能做什麼?可笑有些人寧願子民死去,也不願意讓他們接受大夫的治療,還美其名曰維護祖制傳統,笑話!如果什麼祖制傳統都要維護,那叫故步自封,這個國家如何進步。」
「所以你偷偷請鄰國大夫來?」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她遲疑著卻沒問出口。
「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因為那些人渣,白白死在我面前。」日延雙眼間的怒火讓她吃驚。
「遲早有一天,我要徹底收拾這些人,再也不讓他們繼續禍國殃民。要把那些殘忍愚昧的刑法全部去除,不再禍害臣民!」
「我來幫助你。」澄碧輕輕握住他的手。 「幫助你實現理想,讓這裡存在的愚昧殘酷徹底消失。」
我一定竭盡全力幫助你繼承王位!她在心底暗暗發誓。
日延並沒有深究其中含義,帶著感動與欣賞,反手握住她那傳遞給他安慰和勇氣,卻仍舊冰涼的手……
第三章
調養了幾目,方澄碧身體漸漸康復。其實也沒有什麼大問題,只是那天驚嚇過度以及先前下水撈衣服造成內寒,導致急症並發所以才昏迷了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