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眼緊閉,透過琴音,他彷彿看見一片輕紗飄揚在風裡,纏繞粉蝶,盈滿花瓣,伴著薰香放縱在春意裡,恬恬淡淡,脫離了人世間的紛擾,獨立於雲海間,既脫俗瀟灑又天真冶艷。
琴音未經刻意雕琢,樸實且澄淨,恍若連綿遠山的皚皚白雪,沾染著世間最乾淨的色調。
朝遇的心靈為之震撼,耳邊洋溢著純真樂音,讓他不想離去……
少女所言,他身畔擁有世間最珍貴的瑰寶,原來是如此的令他讚歎。
如果可以,這一次他不想──
放手。
☆☆☆☆☆☆☆☆☆☆ ☆☆☆☆☆☆☆☆☆☆
天氣微陰,有些幽暗,吹起的微風也有點冷意。
朝遇坐於馬車上,敞開車窗,涼風吹入,揚起他不盡然全黑的髮絲。他呆呆的望著不斷向後飛逝的大街景象。
熙熙攘攘沿街叫賣的小販常年如一日,吆喝聲不絕,討價還價聲音此起彼落,也是連綿不絕。
他由商起家,在市場裡打滾十多年,車窗外的情景他都很熟悉。
那,她呢?
朝遇不自覺的想起瞳婷,將她接來揚州長住已經五、六年了,可是他連一次都不曾帶她出門過。
他一直都庸庸碌碌忙於商場之中,每年來此僅是為了處理旗下商行的事,來匆匆去匆匆,而且對他而言,揚州的"輕弦園"也只是他眾多園林中的一所。
時間飛逝,一轉眼,約期只剩下一個多月。
他多年來所盼的,就是那一刻,不否認,瞳婷確實是他手下的一枚棋子。
對她的態度,事實上與少女那日說的無異,將她當作園裡的寵物豢養著,這是一件難以否認的事實,他很瞭解,但是為什麼由別人口中說出來的時候,他會那麼地難以忍受?
向後一靠,眼神對上了天際。
灰藍一片,是不會下雨,但也不怎麼溫暖,辜負了春季的暖意。
馬車依舊轆轆的在街道上奔馳。
前方急急奔來兩匹棕黑色駿馬,在馬車前停下,馬匹揚首嘶叫。
朝遇所乘馬車驟停。
樊衛亮出了雙刀,升起警戒,朗聲喝道:"來者何人?"
馬上的兩人翻身下馬,恭恭敬敬的拱手,"冒昧打擾,我們是尹老闆所派來的屬下,帶來老闆的信箋,請求見宣老闆。"
尹老闆?就是他現在驅車要去見的黑旗商人。
朝遇示意馬車伕將車廉捲起,他見兩人領上皆繡有黑旗商人的徽章。
樊衛接下他們所遞上的信箋,展開,先試有無暗器與不妥之處,再雙手遞予朝遇。
"咱們尹老闆在漕運的大船接連出事,情況嚴重,所以老闆先趕去處理,事出突然,來不及通知宣老闆,還請宣老闆見諒。"
朝遇瀏覽了信中內容,只是淡淡說了一句,"知道了。"
冷峻陰鬱的神情讓立於車前的兩人不約而同的吞嚥一口口水,心想宣老闆一定很不滿。
其中一人向同伴眨眼暗示,愣頭愣腦的同伴這才想起還有一事。
轉身將緊繫於馬上的盒子解下,同樣遞於樊衛手上。"這是我們老闆的一點歉意,還請您大人大量不要計較。"
"人有急難我可以體諒,請向我替尹老闆問聲好。"
一揮手,竹廉又緩緩降下。
"回園。"
馬車轉向來時路,馬伕一抖繩,喝了一聲,又重新駛於道上。
遠遠猶傳來聲響,"謝謝宣老闆!"
行了一會兒,樊衛將那兩人送來的賠罪禮拆開,送進了車內。
朝遇展盒細看,錦盒巾淨是以水藍色琉璃與水晶鑲綴而成的銀飾,髮簪、耳墜、項鏈、腕飾、指環……
全是姑娘家所用之物。
策馬行於一旁的樊衛斜眼偷看盒內之物,一見還真讓他瞠日結舌,雕工繁麗、銀光粲粲,而且還飾以藍色之物,根本就使人的眼睛都難以移開。
這些東西,想都不用想,送給某人最為合適。
猶如她眼瞳中的湛藍。
正在幻想之際,卻突然對上了爺的一雙冷眼。
"看得很起勁嘛!"
收回看到快掉出的眼睛,樊衛尷尬笑笑,端坐回馬背上。
朝遇當然知道樊衛在想什麼,他這個護衛的最大缺點就是心思太好捉摸,什麼都寫在臉上。
將盒蓋上,朝遇心想的是,未免太巧合了吧。
送他這種東西。
馬車停歇,樊衛將車門拉開,朝遇信步走下,守門人一看到他趕緊把門敞開。
朝遇微有疑惑,他好似在那些奴僕的臉上讀到一抹愕然的神色。
跨步入內,穿庭越院,在一個轉彎處與總管打了照面。
總管的臉上……好像見到鬼似的。果然很奇怪。
"爺,"總管的聲音好像吃了鐵沙一樣沙啞。"您……您不是去與尹老闆談生意,怎……怎麼這麼早……早回來……"
跟隨在後的樊衛不禁啞然失笑,"總管大叔,你今日怎麼著?結結……巴巴啦!"壞心的學著總管的語調。
"不是的,沒事。"他冷汗涔涔。
朝遇當然也瞧出總管的反常,可是怎麼才提前回來就見到一干奴僕的怪異,這宅子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在隱隱蠢動著嗎?
"總管,有一批剛進的貨擱在商行,你領一些人去處理一下。"朝遇還是穩如泰山,不受一絲影響。
"是。"總管領命就往後走。
樊衛連聲大喊:"等等,總管,你糊塗了嗎?大門在那邊。"
"對、對喔!"他一揩滿頭汗,"你瞧我這記性,真糊塗了。"
"快去快去,那批貨急得很。"樊衛熱心的催促。
"是,我馬上去。"
雖是移動了腳步,卻是三步一停頓、五步一回首。
"總管?"朝遇沉聲問道。
樊衛以手掌擱在眉上,看著因爺一出聲就跑得像飛、死命向前衝的總管,他不禁讚歎,"爺不愧是主子。"還是很嚇人的主子。
正想跟爺說總管今天真的很奇怪的樊衛一回頭,就看見爺一動也不動的盯著自己。"爺?"
朝遇心念一轉,往內院方向走去,"沒事了,你可以先下去。"
"喔,是。"完全摸索不出爺的心思,樊衛一臉呆滯的看著爺漸漸離去的背影。
"小姐,快起來呀!"滿頭滿瞼都濕漉漉的小桃站在池邊苦苦哀求。
玩得不亦樂乎的瞳婷理都不理她,依舊坐在池畔,鞋襪全褪去,裙擺撩至膝蓋上,一雙晶瑩潔白的小腿正伸進乾淨的池水中,一陣一陣的踢起水花。
"小姐,小桃拜託你起來,好不好?"險險閃過迎面潑灑來的池水,苦口婆心的哀勸,"今天天氣那麼涼,萬一小姐著涼了,我怎麼對得起嬤嬤和惡少?小姐……"她會被嬤嬤剝去一層皮的。
看見小桃可憐兮兮的樣子,瞳婷於心不忍,嘟著嘴、雙手合十的向小桃拜託。"別這樣嘛!再玩一下下,一下下就好。"以萬分撒嬌之姿比了"一點點"的手勢。
"唉!"雖然無奈,可是小桃卻難以拒絕小姐的請求,自從少爺在園中住下後,她已經好久沒見過小姐的笑容了,但是又不能答應得太快,就怕小姐會著涼。只見她口中猶喃喃念道:"要給少爺看到,小姐,你就完蛋了。"
"不會不會。"
這她可調查好了,四哥今門出門談生意,依照往常慣例,沒兩三個時辰是不會回來的。
所以她就玩得心安理得、理所當然。
要不然最近這些日子快把她逼瘋,以前她的生活都是嬉戲玩樂、逍遙度日,哪像現在!
"最好是不會。"小桃接口。
當然,在四哥回園時,都會有知情的奴僕來密報,不過還是要小心點。
"我也希望不會。"低沉渾厚的嗓音響在她們頭上,藉著水波倒影,瞳婷與小桃都看見了一個人影立於她們身後。
"四哥。"
"少爺。"
兩人內心慘叫,想的都是同一件事:為什麼沒人來密報?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朝遇總算理解為何每個奴僕見到他都是一臉錯愕,包括總管,因為沒人料到他今日會那麼早回園。
小桃退了一大步,瞳婷則是急忙起身,腳上踩的石頭滑溜,加上心又慌,一個重心不穩──
她整個人向後栽去。
朝遇眼見她向後倒,基於反應的一伸手,想在她落水前拉住她。
可是握在手中的卻只是她的衣袖,"刷"的一聲──
隨著撕裂的聲響,下一刻就是"撲通"的落水聲。
搶救不及,瞳婷還是落水。
"啊,小姐!"小桃慘叫。
朝遇怔怔的看著手中半截衣袖。
"不礙事,水不深。"頂多只是快一人高而已。
"可是……可是……小姐不會游泳。"
不會游泳的人不管水有多深都會因為極度恐懼而無法判斷。
朝遇定睛再看時,她已經快滅頂了,不假思索地縱身入水,長手長腳的他一把撈起瞳婷,將她打橫抱起,跨步上岸。
懷中人兒嗆咳不已,全身劇烈顫抖,雙臂如抓住浮木般緊緊攀在朝遇肩頭。
不知怎麼的,迴盪在耳際的嚶嚶啜泣聲竟令他升起一股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