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她那陣子老是找不到人,又莫名其妙借他的准考證影印一堆,就是為了這個嗎?
他笑她傻氣的行為。「考試是靠實力,幹麼去怪文昌帝君?」就算要求,也替自己多求些保佑,她比他還需要運氣呢。
「寧可信其有啊,我又不能幫你讀書。」她在身上東摸西摸,摸出一個繫了紅繩的平安符。「這是我去旗山的天後宮幫你求來的,聽說那間媽祖廟很靈驗哦!」
旗山天後宮?
她特地大老遠跑到旗山去,就為了求一個平安符?
他微訝,偏頭凝視貼在他肩上,微醺的醉顏。「那妳怎麼不早拿出來?」
「唉喲,這麼婆媽的事,我怎麼做得出來嘛!」她鬧脾氣地捶了他一記。
明明彆扭,卻還是做了,跑到那麼遠的地方,為他求一個平安符,求他在台北的平安,也求她在高雄的心安。
他心裡暖暖地感動著。
「你要記住,我是你的朋友哦!生死換帖的那種。大學生涯多彩多姿,你在那裡會認識很多人,交很多朋友,但是絕對不可以忘記我。」
「不會。」他溫溫響應。
「你一個人在那麼遠的地方,要自己放機靈點,台北人都很聰明的,以你這種個性,被賣了都還不知道……」
「我有這麼糟嗎?」他好笑地道。
「當然有!你老是被欺負了都沒關係,以前我就把你欺負得很慘啊,你還不是乖乖任我爬到頭頂上去……你又從小到大都沒離開過家,知道要怎麼照顧自己嗎?還有——」她叨叨絮絮講了一長串。
他更想笑了。「丁群英,妳已經把我媽該講的台詞都搶光了。」
「我不放心嘛!」她放輕了嗓音,眼皮緩緩垂下。
沒再聽到她發出任何聲響,他回頭,放輕動作,把趴在他肩上睡著的丁群英移回枕頭上,再拉好被子——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你要是有事,一定要告訴我哦,有人敢犯到你頭上,我會幫你扁他!」
聲音逐漸模糊得聽不見,確定她這回是真的睡著了,他抽回手,盤腿坐在她身邊凝視她的睡容。
他其實是意外的,沒想到平日只會對他大呼小叫的丁群英,內心竟然如此關心他,今天要不是喝醉酒,她可能也沒勇氣說出來。
她啊,口是心非,動不動就威脅要揍他,可事實上,她的拳頭卻比誰都還要維護他。
他輕輕扳開她的手,抽出緊握在掌心的平安符戴上,帶著淺淺的微笑,幫她關上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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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難料,這句話再貼切不過。
在言洛宇動身北上前,丁群英家中,發生了極大變故。
說家變,對她來說也言過其實了,她的家早就名存實亡,還有什麼變故能影響她?
這個變故,了不起就是她那個從未盡過一天責任的不肖父親把樓子捅大了,賭桌上豪情萬丈過了頭,將他們唯一遮風避雨的小窩給玩掉了。他自己倒好,醉到不省人事,馬路上車子一撞、兩腿一伸,也就什麼感覺都沒了。
乍然得知時,她哭不出來,也沒有任何的感覺,就是平平,平平地接受了這個事實,靠著少許的保險金處理完父親的後事,她也兩袖清風,無事一身輕了。
整個過程中,她沒掉一滴淚,言洛宇一直陪在她身邊,幫忙她處理所有的事情,還刻意延後北上的時間,留下來陪她。
他想,初逢喪父之慟,她心裡一定很難受,雖然她表現得很平靜,還直催促他快走,別耽誤了註冊的時間。
「不會,還來得及。我明天晚上坐夜班車上去就好了。」他這麼回她。
「幹麼要這樣?趕夜車很累的耶,我真的沒事啦,不用你陪。」趕他不走,她還自己打電話幫他訂車票。
「是我自己想多留一下不行嗎?」他搶走話筒。
她呆呆的,看著空掉的手掌。
「群英——」她茫然的表情,讓他的心臟微微揪了一下。
這是他第一次,單喊她的名字,溫溫柔柔的嗓音,飄進她空冷的心房。
「對不起,你——借我靠一下。」雙手攀上他的肩,將臉埋入。她不是為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哭,絕對不是,她只是需要發洩一下而已,發洩完就沒事了——
言洛宇輕拍她,胸膛吸納她的淚水。
她肯釋放情緒,不再壓抑自己,讓他放心多了。
這就是他不敢離開的原因,她個性太倔了,什麼事都會藏著,自己扛起來,除了他,她不會在任何人面前釋放真實的自己。
本來爸媽和迪商量的結果,是希望她住進來的,九月即將面臨的學費也想先幫她墊付,她現在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一下子要面對那麼多事,怎麼應付得過來?
但是她拒絕了,說她現在戴孝,不方便住他家,並且在最短的時間內租了間小套房住進去,不願意麻煩任何人。
「這孩子,堅強懂事得讓人心疼。」爸爸歎息著這麼對他說。
可是這樣的堅強,是硬撐起來的啊,他看了很不忍心。
於是,上台北前一天,他提出存折裡的存款交給她。
她不肯要,但他極為堅持。
「我知道妳根本沒有辦法應付,妳不要連在我面前都逞強!」
她繃著臉,堅決下收。「我自己會想辦法,大不了——」
「大不了不讀書了,對不對?妳好不容易才考上的耶。要妳讀書是我的意思,妳就聽我一次會怎樣?」他微微動了怒。「妳不讓我爸媽幫妳就算了,這是我自己從小存下來的壓歲錢、獎學金,妳難道連我的心意都不肯接受?妳到底還把不把我當朋友?如果妳真的那麼介意,大 了妳以後再慢慢還我,我又沒有說妳可以不用還!」
她第一次被他罵,一愣一愣地反應不過來。
「幹麼這樣瞪著我看?要揍我嗎?好啊!反正我今天跟妳卯上了,妳一天不收下我就一天不去台北,要嘛大家都別讀了,看誰狠!」因為他知道,在她心目中,他能不能讀書,比她讀不讀更重要。
「你、你……」太過分了,誰教他耍這種賤招的?
她微微張口,好半天才擠出聲音。「你自己去台北讀書,也需要用到錢啊……」
「放心,我這裡夠用。」
丁群英歎了口氣,投降了。
現在才知道,原來個性比水還溫的男人,一旦固執起來,也是沒人招架得住的,他以前只是有心讓她!
看來,她是不用太擔心他了,他根本不像表面那麼好欺負嘛!扮豬吃老虎的傢伙!
第七章
在丁群英再三保證她真的沒事之後,言洛宇這才在隔天坐夜班車北上。這期間,他打了好幾通電話回家,除了報平安,也問問丁群英的近況,知道她一切安好,準時註冊、準時上課、準時打工,空閒時就往言家跑,陪他父母聊聊天、做做家事,生活平靜規律。
剛開始,他每到周休,就會趕禮拜五的夜車回家,陪父母吃個飯,讓他們放心,也和丁群英聚聚,然後再坐禮拜天晚上的車回台北。
後來課業加重,家人要他別南北奔波,怕他身體吃不消;丁群英也說,大學生嘛,就是要好好享受校園生活,他應該多和同學往來聯誼,拓展生活圈,而不是一天到晚往家裡跑,他才逐漸減少回南部的次數,改為寫信與電話聯絡。
每次寫回家的信裡頭,總有那麼一封是給她的,就像他答應過她的,不管外面的朋友再多,永遠不會忘記還有一個她。
有一次他問她:「妳要不要來台北找我?」
「找你幹麼?」
「妳都不會關心我,看看我在這裡過得好不好哦?」他很失策地往自己臉上貼金,當然,也淋到她潑來的那盆冷水了。
「你有什麼好看的?又不是癡情女干裡會情郎,你沒這等身價,讓本姑娘放棄花花綠綠的鈔票,不顧一切去千里尋夫啦!」開玩笑,請假要扣薪水的耶。
……算了,當他自取其辱。
她後來終於去辦了一支手機。她一天到晚在外面東奔西跑,很難找得到人,有了手機後,他無時無刻都能聯絡到她。
她從不打電話給他,反倒是他一有空閒,總會記得打個電話問候她,說說生活瑣事,關心彼此的課業狀況能否應付等等……
第一個學期即將結束前,他撥了通電話給她。
那時,她剛挨完主管的訓,臉色很臭地走出來,就聽同事在喊:「丁群英,妳家的Mr.言來電。」
頓時,她健步如飛,快速撲向手機。「喂?」她沒留意,眼神在接起電話的那一瞬間放柔了。
另一頭愣了下。「妳在忙嗎?」
「知道就好,有屁快放。」說是這樣說,每次還不都是啦咧半天還不肯掛。
「噢,那我告訴妳,我放寒假了,今天晚上會回家,妳要不要過來?」
「沒被當哦?不會吧?」
「謝謝妳的詛咒,很抱歉讓妳失望了,沒有。」他輕輕笑開,恐怕他要是真的被當,第一個敲他頭的人就會是她,他還會不瞭解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