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到現在還清清楚楚地烙印在她心底,在她腦海裡,四周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剩那雙眼,帶著憤恨的光芒瞅著她不放,彷彿想洞悉她內心的一切。
她打了個顫,雙手抱緊身子,似乎是感到四周突來的奇異感,這時才正眼瞧了下眼前的一景一物,仔細打量這座她仍舊不造訪過的陌生園邸,然後在對面迴廊處看見了那雙眼——
任無懷!
這是她第一次在光天化日下看清楚他的容貌,而不是在搖曳的燭火下……
他挺拔的身影就站在對面,那雙英氣十足的眸子盯著遠處直到一名男子走到他身旁後,他對著那人講了幾句,男子連忙恭敬地躬身,然後離開……想來那人應該是男僕吧,只是男僕能夠穿得那麼好嗎?
翩翩想了想。或許是,依她今日在任府裡走動所看所得,任府的豪華可能超過她的想像,而這樣大戶人家的僕人是有可能穿著上好絲綢所製的衣裳。
忽然間,任無懷的眼竟然調向這頭來,翩翩心口一緊,無法將視線往他身上移開,他那雙眼,火熱的像會吞噬人,且牢牢地瞅緊她不放,她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所有的一切只剩那雙過於有神的眼,下一瞬間,他竟然起步往她這方向疾速走來,動作有些緊張與興奮。
臉……她的臉!
翩翩下意識摀住左頰,沒有多停留,趕在他越過小徑往石橋上走時,快步往另一頭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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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誰?
任無懷渾身緊繃地追上,等到他來到扇面亭時,她已經逃得無影無蹤,空留一亭馨香。
府裡何時出現她的?為什麼他從未見她出現過,直到剛才,出現在他禁止人進入的書閣裡?
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眸,那皓齒,那容顏……
任無懷置於樑柱上的掌握拳,閉上眼仔細回味那抹纖細身影和亭子裡的清香。
為什麼要逃……為什麼在見到他後卻是逃?
她究竟是誰!
任無懷再睜開眼,眸中卻寫滿了堅定的想法,他不再停留,筆直去找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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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方面才逃離扇面亭的翩翩,直到隱身於假山之後才停住奔跑,扶著假山喘息。
他為什麼要追她?難道他想再一次告訴自己,他有多麼厭惡她?想再陳訴一次,他根本不想娶她,或是明白告訴她,他心中已有所愛人,而她,不過是個奪人幸福的第三者罷了。
翩翩思及此,眼眶再度盈滿淚珠,只是她壓抑著不讓淚兒滾下。
她要堅強,她一定要堅強!
「小姐?」小悅的聲音忽然在後頭出現,翩翩頓時被嚇丟了三魂七魄。
「小姐你沒事吧?」小悅連忙扶住翩翩。
「沒……沒事。」她深吸氣試圖平撫心中的激動。
「小姐,午膳時間到了,夫人們都在膳廳等著小姐一同用膳。」
那表示,任無懷也一起噦?翩翩心中仍舊無法脫離剛才他帶給她的震憾。
「小悅,我不用膳了,你去告訴他們,我身體不舒服,不和他們一起用膳了。」她害怕看見那雙眼。
「小姐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小悅焦急地問。
「沒……」翩翩別過頭,隱下飛上臉頰的紅霞。她怎麼能說,她被任無懷那雙眼勾去了心,反而懼見他,害怕連靈魂都被勾走。
小悅皺眉不解。「那,小悅這就去和夫人們說,小姐身體不適,無法同他們一塊兒用餐了。」
小悅走到一半停了下來。「小姐,你要回房去嗎?需不需要小悅先帶你回房去呢?」
「不!」翩翩驚喊一聲,才發覺自己失態,隨即溫和地解釋道。「不,我自己能回房去,你快去告訴夫人們,別讓她們等久了。」
小悅眨著狐疑的眼盯著她。「……喔……」小姐好奇怪。
翩翩在園子裡找路,繞了好久之後終於找到眼熟的路徑回到房裡,關上房門她就軟了,癱在椅子上,無力地趴下。
她從沒這麼沒家教的趴在桌子上,可是她真的沒力氣了。
屋外又下起大雨,霹靂啪啦作響,忽然發出一聲重物墜地的聲音,嚇得她差點沒了三魂七魄,打開窗一看才知道是風稍微吹大了些,將盆栽吹倒了才發出聲。
她真的被他搞得如驚弓之鳥,草木皆兵了。
坐回椅子,她支著額。
其實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這麼緊張。
是因為他才追上來的行為嗎?還是那雙眼?
那雙眼所散發出的光芒就像是獅子看到獵物般,牢牢盯住你,洞悉你的一切行為,然後在無聲無息間張大嘴一口把你吃掉,在被吞噬的剎那之前,獵物是不知道自己正身處危險的,直到身上傳來刺痛,才知道已不久人世。
翩翩猛搖頭。
不!她就是要避開這種痛楚才不想嫁的不是嗎?
她不要像那些尼姑一樣,身心都痛徹了才看破一切,她不要!
雖然她不知道那種痛究竟有多深,但看那些尼姑們為此自殺過,最後才看破紅塵出家,她就明白,那樣的痛可能比生離還令人難受。
生離是一時的,但真正的傷痛卻是永遠,只要還在人世間的一天,心中那刀口子就不可能消失,或許會被遺忘,但只要再被觸及,要再復原就很難了。
看著窗外,唏哩嘩啦的雨下個不停,帶來滿室涼爽,可是她的心卻是非常沉重,為往後的日子感到憂心。
翩翩如願在屋裡躲過午膳,午後除了小悅捧著些糕點進來外,就只剩她一人。
好不容易在午後忘了那雙眼,好好休憩、看個書,沒想到她的軟弱逃避只到晚膳前為止……
第三章
任無懷坐在餐桌前臉色冷闃不語,其他人的臉上則寫滿了不悅,而任夫人只是微斂眉山輕搖首。
「搞什麼鬼,她真以為自己嫁過來就是少奶奶嗎,午膳讓我們等那麼久,最後只捎來丫環隨口回一句『人不舒服,不、吃、了』!現在晚膳又是這樣,還要人三請四催!」任二娘齜牙咧嘴地咆哮。
妖嬈的任三娘手中拿著帕子煽呀煽的,企圖以煽風來掩飾自己臉上的抽搐。
「她呀,果真是姓徐的,還真有徐家人的『風範』。」
「就是說。」任二娘連忙附和,在這時,她倆可真團結,同聲一氣。
「你想想,一個得過麻瘋病的女人,不止毀了容,說不定她身上還帶著病,否則徐家怎會逼著咱們英俊的無懷娶他們的麻瘋女?」任三娘撐著下顎,彷彿正在討論一件有趣的事般。「她不來一塊用也好,我還怕她傳染麻瘋病,毀了我這張上天下地絕無僅有的容貌呢。」語畢任三娘自戀地摸著自己的臉蛋,一邊笑著。
「喔——」任二娘翻了翻白眼。
在一旁靜默許久的任夫人,淡淡開口。
「再去請一次少奶奶。」她對著貼身丫環茗香吩咐。
「還去請她做什麼?!」任三娘停下自戀的撫摸,吃驚地瞪大眼。
「是啊,看到她那張毀掉的臉,我會吃不下去。」任二娘不悅地別過臉去。
任夫人斂下眼盯著桌面,但語氣裡有不容他人置喙的威勢,「在任家,向來一家人一塊用膳。」淡淡一句話就讓任二娘與任三娘兩個人不再吵。
「去將膳食端出來!」任老爺已經忍了一肚子火了。
早上沒等到徐翩翩的請安,他已經是帶著氣出門,晚膳好不容易可以吃頓飯了,結果卻又要他這當家的老爺等她一名初進門的媳婦,用膳時間一再往後拖延,他想他的肚子已經被滿腹的怒火給餵飽了!
席間,因為任老爺怒火中燒而沒人敢再發言,每人都低著頭似乎在忙著什麼大事,其實只是玩玩手指、摸摸日夜看過好幾回的紅杉桌,或者玩弄著手指上的戒指、腕間的翠玉手環,場面尷尬的連一支針掉到地上都能清楚聽見。
終於,有人率先發出聲音——
「咳……我想……無懷,你要多多教導你的妻子,省得她又拿喬折磨人。」任二娘清清喉嚨道。她受不了這種安靜!
「二娘教訓的是。」一直始終無語的任無懷順從地回答。
他已經追問總管一整天了,但卻始終找不到那女人。
總管說府裡最近並沒有聘請新的丫環,店裡更沒請人,他也知道她絕不是他的什麼遠房親戚,他們任家上上下下所有血脈有多少他清清楚楚,那麼……她究竟是誰?打哪來?
任無懷腦中忽然閃過一道靈光。
徐家。
她有可能是徐家帶過來的陪嫁丫環嗎?昨夜嫁娶,徐府的人今天還留在府裡是有這可能……他怎麼沒想到循這方向!
任無懷懊悔不已,恨不得此刻能夠離開這兒去找尋今早的女子。
「我想嫂子大概又身體不舒服了吧。」任無延搖搖扇子優雅道。
「無延,沒事閉嘴。」任三娘朝任無延斂下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