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傳來。聽得出來人很著急,似乎也顧不得禮貌便推門衝了進來,是將軍別府的總管趙安平。「爺,有事發生!」趙總管急急地道。
朱朝夕抬頭,他的眼睛很清澈也很平靜,彷彿可以輕易地安撫人的心情一般,見到主子這般的泰然,他不由也放輕了聲音:「陳公公從宮中帶來了聖旨!」聖旨?唸唸不由得睜大了眼,那應該是電視裡面才有的東西吧,雖然來到古代,但遠在邊關,對有關皇權的一切彷彿還那麼遙遠而陌生,宮廷間的一切就這麼輕易地來了麼?朱朝夕聽到「聖旨」二字,也不由得一怔,漸漸地,一絲苦笑浮現於他的眼底,他喃喃地道:「終於還是躲不過吧!」
第五章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欣聞盈玉公主生還,感念吾兒朝夕為妹行修二餘載,今日終得佳音,朕不勝喜悅。即日恢復其寧王稱號,御封定北侯及定北大將軍,待統率三軍平定察哈爾部之亂,朕與皇后將於京城為吾兒及公主洗塵迎祥。另,朕感念戴興寺對吾兒之心意,特撥庫銀十萬兩,敕建重修。欽此。」劉公公笑咪咪地道:「老奴在此恭喜定北侯了……皇上聽說了盈玉公主的事可是一日也沒耽誤,讓老奴日夜疾趕而來……定北侯,還不快接旨謝恩?」「劉公公客氣了。」朱朝夕望著手中的聖旨,那明艷的黃刺痛了他的眼——皇家的身份,大明的子臣,他能不接麼?自太祖皇帝以來,身為親王而能夠封侯進爵執掌兵權的已經極少,而此時父皇應該是給足了自己的面子,這是何等的殊榮,此時卻讓他如此的沉重與無奈!「哦,還有一事忘了恭喜您……」劉公公笑得眼中泛光,「皇上說您既然已經不再修行,便讓奴才將您的家眷也一併帶了來,少夫人也是想您至深啊!」「啊?」躲在屏風後面的唸唸一怔。朱朝夕推說她身體不好,沒讓她來接聖旨,她實在是好奇,便悄悄躲到了一旁。她的眼正對上朱朝夕的眼,而朱朝夕的眼中亦閃過一絲驚訝。而一旁垂手而立的管鵬平日難得有表情的臉上也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有勞公公了,您路上勞頓,先到後院休息吧!」聶臨風打發走了劉公公,回望向朱朝夕和管鵬。「你以為是我說出去的?」管鵬冷冷地道。
朱朝夕搖頭:「我知道不是你,父皇知道這件事是遲早的,我並不驚訝,可我想不到的是居然這麼快。」聶臨風亦苦笑:「看來這一次你就算是想逃避也不行了。」
什麼意思?唸唸好奇地看著他們,聶臨風和管鵬一直不都是希望能夠讓朱朝夕還俗為朝廷作事麼?可是為什麼他此時的臉色也是這般的凝重?「是啊,戴興寺四十八人的性命和紫瑕等人的性命全在我這一念之間,我又怎麼能不答應。」朱朝夕淡淡的望著自己的手,這便是他與父皇間僅剩的全部情義了吧!早就應該知道這是生於帝王家的悲哀,可他卻一直不願意相信,也不願意承認,但這二十八年來的經歷,卻都不及這一日來的深刻!當年的事情已經過去,他不想再提,可是為什麼無論他怎麼逃,都永遠逃不開這無盡的是是非非,難道只因為他姓朱,便要由他來承受這種種的痛麼!親情的背叛、愛情有背叛、生離死別、手足相殘,在經歷過這許多後他以為自己的心可以沉淪下去,可以不再痛楚,但那道聖旨此時此刻卻如此灼燒著他的手、他的心,原來他的心終究是沒有死全的吧!「算了吧。」聶臨風望向朱朝夕,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難道他要的只是一個可以為大明王朝帶兵打仗、剷除異己的定北侯?這真的就是他想要的結果麼?「去看看紫暇吧。」他拍拍好友的肩,有意無意地望向管鵬,「她千里迢迢而來,哪裡受過這般的苦,而且……她畢竟為你等了這麼多年……」朱朝夕不語,沉吟了良久,才歎道:「關山迢迢人不渡,長河蕭蕭情難還……一時的無心之錯也是這般地不可原諒,唉,我終究是對不起她……管鵬,你同我一起去吧!」望著朱朝夕與管鵬的身影,唸唸心頭也彷彿壓了一塊大石般沉重,有太多的疑問堆在她的心頭,而她最好奇的是,他怎麼會有妻室?可以為一個女人守陵兩年的男人,又怎麼有心再去愛另一個女人?而「她」,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來,小妹,她便是……紫暇。」朱朝夕將一個女子帶到了唸唸面前,他半側身向那女子溫和地道,「紫暇,小妹她受過重傷,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不好意思,還請你多擔待。」從沒聽到他用這般的柔聲向人說過什麼,就連自己,他都不曾如此的輕言細語。唸唸抬頭,望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子。不出意外的艷麗與高貴,不難猜出,堂堂的大明王爺的夫人必然是身出名門、知書達禮、端莊賢淑的,沒有想像中渾身的珠光寶氣或是珠玉環翠,她只是穿了件尋常的織錦袍子,但站在那裡的高貴典雅也已經讓唸唸自慚形穢了。只是她的臉色卻異常的蒼白,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白的近似於透明,似乎可以看到那隱於下面的一絲絲的血管。而那神色也是如此的蒼白淡漠,彷彿見到闊別多年的親人,沒有絲毫的波動,她甚至比前幾日的朱朝夕還要冷漠。「嫂子……」唸唸想了好幾個稱呼,都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口,這個詞應該比較合適吧?紫暇平靜無波的表情終於起了一絲變化,她緩緩抬頭,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冷冷地道:「嫂子?你居然叫我嫂子?」唸唸一怔,難道連這個詞也會用錯?沒有人告訴過她,朱朝夕有夫人,也沒有人告訴過她,她應該如何與她相處,還有什麼是她不知道的,還有多少是她不知道的?她回頭望向聶臨風求助。聶臨風一旁歎道:「紫暇,何必太計較以前的事……」
「你要叫我王妃,或者夫人!」紫暇忽然厲聲道,她的聲音一下子高出許多,讓唸唸不由得渾身一震,「就算我只是個被別人忽略的人,就算我的死活沒有人會關心,至少我還是朱朝夕名媒正娶的夫人……」朱朝夕輕歎道:「紫暇,你別說了,是我不好,我負了你……」
「我守了這麼多年的活寡全都是拜你所賜,你又何必假惺惺的……朱朝夕,你不愛我,又何必娶我……」紫暇的蒼白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激動的紅色,而無波的眼眸也閃著一絲強烈的說不出是怨是恨的情緒,「我十六歲嫁給你,八年了,我得到了什麼?……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麼,原來我還一直騙自己那不是真的,可是想不到你為了盈玉可以什麼都不要,放棄名利,放棄地位,甚至出家做了和尚,我才不得不相信,你這個變態的人!」朱朝夕因為紫暇的話,眼中出現了一絲強烈的痛楚,他伸手制止了一旁想上前阻止紫暇開口再說的聶臨風,淡淡道:「讓她說吧,這是我欠她的,早晚要還的,而且許多事情,也許讓她……」他回首看了唸唸一眼,苦笑道,「讓她知道比較好。」望著朱朝夕如此沉痛而凝重的表情,唸唸意示到了似乎有什麼要發生。
「欠我的?」紫暇冷笑,一字一字地道:「滿朝上下誰不說三皇子的溫文儒雅、謙虛多禮,誰不誇你的博學多才、能文能武,誰不將大明的希望寄於你的身上……可是有誰會想到,你居然如此地不知天綱倫常,有誰知道,你不喜歡旁的女子,卻只喜歡自己的妹……」管鵬忽然衝了過去,拉住她的手臂,冷冷地道:「你瘋了麼?不要再說了……」紫暇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輕聲笑道:「你阻止我,是因為你要維護朱朝夕的名聲,還是喜歡我,不想讓我受到傷害?」管鵬的神色一下子也變了,他如遭蛇噬般立即放開了手,她原來不是這樣的女子,他印象中的紫暇是溫柔如水的,是善解人意的,怎麼才幾年不見,她竟然變得如此刻薄?他怔在那裡,手漸握成拳。管鵬的舉動引來了紫暇的笑聲,他喜歡自己,她也是知道的,他們兩家是世交,他家尚武,她陸家卻是文官數代,卻並不因此而少了往來,自小他們更可以說是青梅竹馬長起來的,如果沒有一道聖旨,他們至今應該有好幾個孩子了吧?可惜造化弄人!紫暇止住眼中欲滴落的淚水,望著格外震驚臉色同樣蒼白的唸唸,逼向她沉聲道:「你叫我嫂子?你居然還叫我嫂子!以前我們親如姐妹,因為你是我丈夫最疼愛的人,我的小姑,我自然希望你與相處好,你如此的單純,恐怕有些事情是你也想不到的吧……你一直尊重如父如兄的朱朝夕,卻是如此的不堪,他的全部心思都是在你身上,哈哈,你竟然不知道,他愛上的,是自己的妹妹……」怎麼是這樣,怎麼突然就不同起來?唸唸覺得一切都變得詭秘起來,她不想得到朱朝夕兄長般愛,可是真正的愛情來了的時候,卻又讓她如此震驚,難道他真的愛上的自己的妹妹?如果真是這樣,這一切便好解釋了,也許是她自己太傻了吧,真正的兄妹之情又怎麼可能會到如此地步?而「曾經滄海難為水」的道理她又怎會不懂,作為「替身」的自己,恐怕永遠也不可能得到朱朝夕的愛了吧……「你……」唸唸抬起頭,望向朱朝夕也變得蒼白起來的臉,淚水奪眶而出,她從來不是個懦弱的女孩,但此時的剜心之痛卻讓她無言以對,而突如其來的一陣眩暈讓她僅僅聽到了眾人的驚呼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