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以為這齣戲一直是我在幕後操縱的麼?」聶臨風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遞到朱朝夕面前,歎道,「連我都無法解釋你的問題,她到底是從哪裡來,但我卻知道一件事,那麼就是,她……是為你而來!」朱朝夕看到聶臨風手上的東西時,神情大變!他以為經過了這麼多事,經過了這麼多年,他就算不可以真正的心如止水,至少不會再有什麼讓他吃驚的事情,可是一看到眼前的東西,他的心還是劇烈地痛楚起來--那正是塊破損成兩片的墨玉!那道箭光彷彿又刺痛了他的眼,那幸福而絕望的笑顏也彷彿又刺痛了他的心,在墨玉的上面,應該有冷箭刺過她的身體飛濺出來的她的血,也應該有他緊緊將玉握於手中時他的血!看到朱朝夕此時的表情,聶臨風知道他又想起了兩年前的那天,他長歎道:「睹物思人,我知道你此刻的心情……所以後來我便將玉袂的一半交給了『他』,要『他』放在盈玉公主的身邊,另一半我埋進了當初你力主重新修葺的鎮北台,那時你已經出了家,也算是對你的一種紀念吧……」朱朝夕微顫地將玉接過,聽到聶臨風此話也不由一怔,不由地道:「那這兩塊玉……」聶臨風道:「是從她身上找到的……」
朱朝夕動容,望著唸唸因為高燒而通紅的臉頰,她究竟是誰?
他看得出她與盈玉的不同,因為盈玉沒有她的堅強與勇敢,沒有她的自信與從容,如果盈玉算是空谷中的一株幽蘭,清麗高潔卻不知人間險惡與饑苦的話,那麼眼前這女子應該算是風雪中的一枝寒梅吧,冷艷自信的外表下卻有著幽然暗香般柔軟而敏感的心。他不是傻子,當然能分辨得出來唸唸那日對自己說話間的情意,那也正是他誤以為真的是盈玉活過來的原因之一,因為她的熱烈,因為她的真心真情--如果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如果只是在演戲,怎麼可能會的那麼熱烈的眼神,怎麼可能有那麼執著的心念,又怎麼可能因為他的拒絕和逃避受到那麼重的傷害!唸唸似乎在夢中睡得極不安穩,她的呼吸急促起來,突然呢喃道:「別……你別走……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她的手從被下伸出,一下便抓住了什麼,那冰涼的感覺讓她火燒一般的身體立時覺得好舒服,她如貓般乾脆將臉也貼到了上面,滿足地哼了一聲,又喃喃地輕吟道:「『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但是……你卻不知道……我心裡的想法……」唸唸咕噥了幾聲便沉沉的睡了過去,但朱朝夕卻如遭電擊一般怔在了那裡,他又怎麼會不知道唸唸這兩句詩的含義……看來她真是瞭解自己吧!不忍看著天下人為了某些人的權力與慾望去做犧牲,然而生在皇家的他卻又無力改變些什麼,藉著盈玉的死,他退了出來,可是難道從此他真的能夠平靜麼?望著被她緊緊握住的自己的手,他心裡真是五味陳雜,這不是盈玉,卻讓他不由從心底生出一絲異樣的情緒,那柔軟的小手上的溫度在灼熱什麼,就連他以為已經冰冷的心彷彿也在慢慢復甦……
不知道昏睡了多久,唸唸醒來時,窗外竟然是艷陽高照。
從來沒有發現這裡的天空竟然是這般的美麗,那是在二十一世紀的北京絕對不可能看到的。透過窗戶,可以看到一碧如洗的藍天,可以看到偶然而過的寒鳥,甚至那盤旋於長空間帶著一身孤傲的蒼鷹。她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蒼鷹雖然孤單,但它在經歷風雨時尚且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而自己呢,想要的是什麼?能得到的又是什麼?不過便是一顆無意入墜錯時空的星兒罷了,總有一天會變暗,會消失在這茫茫不可知的宇宙間的吧!「喲,我的好小姐,怎麼好端端地哭了……」正端著熱粥進來的李嬤嬤心疼地道,伸手去擦她臉頰上的淚水,「玉兒呀,是不是哪裡又不舒服,哪裡疼告訴奶娘……」唸唸望著她慈愛的神情,心中漸漸升起一絲溫暖,那溫暖彷彿流入她的四肢,讓心中有著說不出的感動。她笑笑道:「我沒事了,已經好多了……」是啊,她不是盈玉——那朵溫室裡面的柔弱的花,獨自經歷過許多的掙扎,她應該是堅強的了吧?嬤嬤一直是極寵著自己的,她怕還是當眼前的「盈玉公主」只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了吧。就讓她暫時沉溺於這份親情中吧!唸唸苦笑著,至少這裡還有些甜蜜是值得她留戀的。嬤嬤不放心地伸手去試了試唸唸額頭的溫度,才歎道:「唉,你這一病可真是嚇死大家了,真要是有個什麼好歹的,讓我如何向王爺交待,別說王爺了,算就是嬤嬤,這次便也隨你一起去了吧!」唸唸心中一痛,如果向王爺交待?其實根本不需要交待,不是麼?於他,自己不過就是一個不相干的陌生人罷了,死了便自會有人告訴他一切的真相,他還可以繼續躲到他的殼子裡面,去做他的得道高僧好了!吃了些清粥,唸唸又沉沉睡去,夢裡她彷彿看到了去世的媽媽滿含慈愛地望著她詢寒問暖,也彷彿見到了盈盈玉立含笑望著她的盈玉公主,是那般的清麗而高貴,讓她自慚形穢--是不是自己也要死了?人們不是常說只有快死的人才能看到死去的人麼?「不,不要……我不想死……」唸唸迷迷糊糊地道,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二十幾年想找的人,看到他這般的不開心,她還不想死。額頭覆上的是一隻冰涼的手,耳邊傳來的是一陣溫和的聲音,是誰的聲音這般的好聽,陌生而熟悉,讓她的心莫名地就安定下來,唸唸朦朧地在想,眼睛卻沉沉的睜不開。而她再次醒來時,耳畔響起的是一陣悅耳的琴聲,那琴聲溫和悠揚,如沐春風一般讓人從身體到心靈都極為舒暢,便彷彿書中所說的那種受教歸來的滿心歡娛吧!唸唸緩緩坐起身,搖搖頭,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感覺全身如被車子碾過地一般痛,但精神卻是極好,她隨手抓了一件外衣披上,順著琴音信步推開門走了出去。院內梅花撲鼻香,白雪壓枝低。
一陣微風吹過,吹落枝頭的紅梅白雪翩然而落,紛紛揚揚灑了一地,煞是好看。於這紅梅白雪下坐著一個白色的身影,單薄而落寞,那一張古琴於他手中彷彿變成了天底下最動人的情人,那流動的音符正是它喃喃的低語,一聲聲、一字字如此的動人心魄,感人肺腑。唸唸便那樣癡癡地站著,聽著,任由自己的淚與琴音一起滑落,不知多久。終於鼻端受到了冷風的刺激忍不住地一個噴嚏,讓琴聲嘎然而止。
樹下人回頭,眉間淡淡的愁讓人心疼,但眼中的笑意卻讓人感到了溫暖。唸唸一怔,恍恍然,她不由地輕聲道:「你……朱……」似乎想到了自己此時的身份,便改口道,「是三哥……」樹下的人不是朱朝夕是誰!他的嘴動了動,終究沒說出口,只是溫和地笑道:「是不是我吵醒你了……」他起身,拍落一身的落花與雪花,走到唸唸面前,撣去掛於她髮梢的幾朵雪花:「病才好一點,就出來亂跑,小心再著涼!」唸唸眨眼,再眨眼,還以為是在夢中。
那不是她見到過的朱朝夕,卻是她心中的朱朝夕。如果這真是個夢,她情願自己永遠也不要醒!朱朝夕見到她的表情,不由得關切地道:「怎麼,哪裡不舒服?」
說著,解下自己身上的外袍,披到她的身上,淡淡地道:「雪霽初晴,正是最冷的時候,回屋去吧!」唸唸就這樣怔怔地彷彿被催了眠一般,由他牽著進了屋,身上被他清爽的味道包圍著,手上被他暖暖的溫度包圍著,良久才讓她相信,這真是不是夢!「你……三哥怎麼會在這兒?」望著他平靜的表情,雖然還同那日相同,但又感覺彷彿哪裡不同,讓唸唸也說不清楚。朱朝夕倒了一杯茶,體貼地遞到她手上:「聽臨風說你病了好久,便來看看你。」唸唸望著他,她能感覺得到,話是淡淡的,而情卻是濃濃的--他的眼中有關切、有寵溺、有愛憐--而這種情,讓她感動,也讓她好……嫉妒,嫉妒那個叫做朱盈玉的女子,她擁有這般的情義讓人何等羨慕,而她真的捨得放棄?天下還會有哪個男子似這般的值得讓人一生去愛!可是……彷彿哪裡又不對!是呀,他是「她」的兄長,「她」不可以愛上自己的兄長,自己怎麼能夠愚蠢到以為那是一種長相斯守的感情呢!唸唸苦笑,最傻的便只有自己了,被困在感情的漩渦裡的也只有自己吧!朱朝夕望著她出神的目光,每每看向她,心中總是莫名地一陣痛,明知道她不是盈玉,卻不能抑制自己的情感與想念,如果盈玉活著,也與她一般的年紀,一般的花樣美好吧。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卻害怕一說出口她便會離開,而真相……包含的一切更是太多太久了!「那這次來了……還走麼?」唸唸眼巴巴地望著他,那被她強烈抑制住的渴望壓得她的心好痛好痛。朱朝夕笑笑,胸口亦有些痛,他輕輕咳了兩聲,伸手取走了她手上的茶杯:「茶涼了,我幫你再換一杯。」「你……」唸唸不滿他的迴避,咬著唇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