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了吧,他結廬於此,他斷髮斷情,他與「她」朝夕相伴,可是他一直不能原諒自己!他曾經發誓要保護她、照顧她一生一世的,可是他沒有做到;而此時,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在這裡守護她的墳墓一生一世了吧!一陣劇烈的咳嗽,讓他原本就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異樣的潮紅,良久,他才恢復了平靜,向管鵬輕歎道:「你不必用話來激我……管鵬,我們相處不是一天兩天,你跟著我至少有十年了吧,你是什麼樣的人我也很清楚,你直來直去,這些話不是你能夠想出來和說過出來的……是臨風教你的吧……他也來了麼?」管鵬聽得寧王叫出自己的名字,眼眶忽然就紅了起來,這是兩年來王爺第一次不稱自己為「施主」,第一次一如從前一般的直呼自己,他多麼希望能夠看到寧王從前意氣風發的模樣,多想自己可以同他再一起在戰場上殺個痛快呀!可是如今的他卻心如縞灰,形容削瘦,生不如死,哪還有當年的英姿與瀟灑?盈玉公主呀,如果你真的在天有靈,求你救救王爺,救救咱們大明江山吧!思及此處,管鵬不由得眼淚流了下來,他也不說話,只是一味的跪在那裡磕頭,一下一下,用力極重,不一會,地上便留下了片片血跡!忘塵驀然回首,見管鵬的舉動,神情一變,他剛剛要移動腳步卻突然忍了下來,他緊緊握著拳,閉上眼,良久才一字一字地道:「大明江山,朱家王朝,難道我為這些犧牲的還不夠麼……二十七年了,我都躲到了這裡,都成了這副樣子,你們還要逼我麼……我已經來日無多,難道你們讓我連死都要帶著滿心的遺憾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只求過幾天想過的日子都不能夠,難道就只因為我是朱朝夕,我是神宗皇帝的兒子麼……」看著寧王如此絕望與悲傷的的神情,管鵬不由得怔住了,他的王爺一直都是謙良溫和的,一直都是樂觀積極的,一直都是以大明江山為己任的,可是眼前的他怎麼會絕望成這樣?怎麼會「來日無多」?血順著他剛毅的臉,與淚和在一起緩緩流下,怎麼做才能換回原來的王爺呀,如果可以,他情願付出任何的代價!
第二章
望著鏡中的自己,唸唸仍然像作夢一樣。
天生的樂觀自立並沒有讓她為這突然回到古代的變故有多害怕,她忽然有一種感覺,彷彿是離自己想擁有的一切更近了。她不由得在想,是不是自己本來就是生活在這裡的?否則為什麼對這裡的一切不但不驚慌,反而有一種異樣的親切?她猶記得前天初到時的情景——她唯一不明白的是當她被士兵當作韃靼的細作押到主將面前時那人的奇怪表情。她知道自己的與眾不同,低頭看看自己,白色及膝的長羽絨服與他們身穿的長袍應該還算比較相像吧,幸好一年前剪短的頭髮如今已經可以紮起馬尾來,幾百年前的人與自己也不算有太大出入,可為什麼他盯著自己的眼光好像在看一個妖怪?當那人突然跪在她面前恭恭敬敬地叫著「公主」時,她真的是嚇了一大跳!第三天了,每天都會有人給她送來飯菜,卻沒有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一個來歷不明的女子的出現,他們都不會覺得奇怪?一早還意外地出現了一名女子,看上去粗衣布裙,應該是侍女吧,操著當地的口音,捧著一套嶄新的女服伺候她換上。問了半天,才明白現在是大明萬曆年間,這--未免也太誇張了吧,明代的衣服?唸唸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有如此「殊榮」,她是喜歡歷史沒錯,也喜歡看古裝片,但一切可以如此離奇地發生在自己身上,讓她多少有點作夢的感覺——就當是夢吧,是不是總會有夢醒的一天呢?由內帳出來,外帳已經坐了好幾個人,每個人都用震驚的目光看著唸唸。當然,最震驚的莫過於管鵬和聶臨風了——他們同寧王朱朝夕極有淵源,自然與他和盈玉公主極為相熟。當兩天前守城的千總告訴他們盈玉公主出現時,他們還不敢相信,以為是哪個女子來冒認,而眼前的這名身材高挑、溫柔靈秀的女子,不是盈玉公主還會是誰?!可是兩年前盈玉公主被暗箭所傷卻也是他們所親眼目睹的,難道……她被「那個人」帶走,真的沒有死?如果真是這樣,那簡直是天下最大的喜訊了!
唸唸被眾人這樣的目光看得不知所措,特別是帳子中間坐著的那個身穿一身鎧甲的高大男人和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嘴角好像都要咧到了耳朵根的表情,讓她心中隱隱升起了一絲不安。「我不是你們說的什麼公主!」唸唸脫口而出,一向敏感的她立刻意識到了他們笑容的含義,來古代她沒有心理準備,而她更不想當別人的替身,也許自己真的與那個公主長得很像吧,那又如何?她只想找到自己一直以來的心謎,然後離開這個令她不安的地方。她一開口,眾人都一怔,長年在邊關駐守,接觸到的大都是當地士兵,除了幾個從京城委任過來的總兵、將軍外,已經很少能聽到這麼地道的京片子了--而唸唸自小生長於北京,那口京腔京韻也是自然是脫口而出的。管鵬又驚又喜向唸唸道:「你真的是盈玉公主?!」
唸唸立刻搖頭:「我說過我不是。」
而聶臨風似乎早就想到了她必然的否認,便問道:「那你是誰?」
唸唸一怔,自己是誰?她能解釋說自己不是這個年代的人,而是從四、三百多年後的二十一世紀來的?有誰會信?聶臨風笑道:「你又何必否認呢?你就算真的不想認我們,也沒必要連自己的身份也不承認了吧?除非你有更好的解釋!」唸唸望著聶臨風,頭隱隱作痛,這算什麼?想不到剛剛到一個陌生的年代,一個陌生的地方,就會遇到這樣的事情,難道自己前世真的是那個什麼公主?聶臨風見唸唸的神情,也不再逼問,轉頭向管鵬道:「李嬤嬤還沒有到麼?」管鵬道:「兩天前就已經派人去接了,算算時間也應該到了。」
聶臨風又看向唸唸:「公主真的不記得我和小管了?」
唸唸長長歎了口氣:「我說過我不是公主!」
管鵬望向聶臨風,不確定地低聲道:「也許……她真的不是盈玉?否則她怎麼會不認得我們?」盈玉公主是溫婉柔弱的,而眼前的這個女子雖然長得與盈玉公主一模一樣,但是總覺得哪裡似乎有一些不同,而自己過於笨,卻想不出到底是什麼?聶臨風白了管鵬一眼,似乎是笑他的愚鈍:「經歷了這麼多年,誰知道會發生什麼變故,也許……也許公主經過一場大病得了『失憶症』也是正常的嘛,前年趙閣老家的老二不是也得過這種怪病呢,是不是呀,張千總?」除了他們兩人,帳內還有幾個將士,但明顯看來官位都不及他們二人高,所以在一旁恭敬的站著也不敢搭腔,那個臉色黝黑的武將聽得聶總督點到自己,也不由地道:「是啊是啊,趙閣老是末將的恩師,這個末將也有所耳聞……」這個張千總便是鎮守此處關口的將領了,當日也是他發現了唸唸。三年前他還是千戶時曾經奉命保護過盈玉公主,因此識得公主的模樣--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公主會否認自己的身份,難道她真的得了什麼「失憶症」?唸唸盯著聶臨風,發現他的笑容非常刺目,她一點也不喜歡他,那雙眼睛有著太過於精明的神彩,彷彿隨時能夠看穿別人的想法一般。聶臨風不在意地笑了:「公主這麼瞧著在下,是不是……想起了什麼?」唸唸深深地吸了口氣,淡淡道:「你當真認為我是盈玉公主?」
聶臨風道:「恐怕不止在下一個人這麼想吧,這裡認得公主的也不止一人,再等一會兒……」說話間,帳外有人進來,向聶臨風低聲說了些什麼,他面露喜色:「快,快,讓她進來。」唸唸也不理會剛剛聶臨風的話,好奇地伸出頭望過去,她也想看看會是誰能讓他們這麼激動。兩名侍女扶著一個年近五十的婦人走了進來,那婦人雖然風塵僕僕,但是衣著華麗、風姿卓越,一看便知是頗有地位的人。那婦人也不理會旁人,逕直走到唸唸面前,緊緊地盯著她,眼中全是驚喜與愛憐,她伸出手輕輕撫著唸唸的臉,顫聲道:「公主……真的是你?你還活著……真是太好了……」唸唸被婦人眼中的慈愛驚呆了,她久久說不出話來--她已經很久沒有享受過如此慈愛的眼神,這眼神讓她想起了小時候媽媽看她的眼神,想起了媽媽去世前叮嚀她要堅強地活下去時戀戀不捨的愛憐,想到此處,她的眼眶一下就濕了起來,明知道這慈愛與關懷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那個叫「盈玉」的死去的公主,可她還是忍不住感動得想哭。那婦人見唸唸的神情,眼淚已經流了出來,她輕聲哄著她:「好孩子,別哭……」一旁的聶臨風見此情景忽然開口道:「李嬤嬤,盈玉公主已經記不得小時候的事了,她還說她不是盈玉公主……」婦人怔了怔,拉著唸唸的手,柔聲道:「玉兒,告訴奶娘,你真的不記得奶娘了,還是不認我這個奶娘了……」唸唸望著婦人期盼的眼神,想否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狠心的點一下頭,她知道自己這麼一點頭,最不能承受的便是眼前這個婦人了,而母親如果活著,也是這般年齡,這般心痛的吧,雖然她稱自己為「奶娘」,但如果僅僅是奶娘的話,是不可能有這般深沉的愛的——她對盈玉公主的愛一定是勝過親生女兒的!唸唸低下頭,輕聲歎道:「對不起,李嬤嬤,我真的不記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