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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月光(大陸)

  唸唸見狀,知道他已經不想再同自己講話,便也識趣的退了兩步,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珮,合什向他一拜,轉身便走。走出數步,才聽身後僧人淡淡地道:「往西,在榆林附近有個『鎮北台』,小姑娘如果有興趣,不妨去看看吧。」

  榆林  鎮北台長城。

  過境的寒流讓天空陰沉沉的,零星地飄著些雪花。天將黑未黑。

  唸唸獨自來到鎮北台。這裡已經不見白天的熱鬧,可是就算此時,她的心還是沒有平靜下來,為白天所發生的一幕而驚訝。由於唸唸的執意,林雨然與她通過同學父親的關係,報了當地的一個旅遊團,來到了榆林。「鎮北台始建於明萬曆三十四年,即公元1607年,是整個明長城上最大的一座烽火台……」在導遊員的講解中,唸唸與大家一起登上了鎮北台,五層高的烽火台的確很壯觀,人們也不禁驚歎著明代長城的雄偉。「小姐,租個望遠鏡吧,可以看到毛烏素沙漠的風景……」台階下的小販見有人來旅遊,不由得上前來做生意。「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沙漠麼。」林雨然不以為然地撇撇嘴,她真不明白,唸唸怎麼突然會想到這裡來玩?寒天凍地,千里迢迢,不會就為了看一個烽火台吧,北京又不是沒有!唸唸不由得笑了:「誰說的,明長城在這裡彎延100多公里,有210多座烽火台呢,如果天氣好,應該是可以看見易馬城的……唉,只可惜現在也還就只有這一座算是保存完整的……」林雨然睜大眼睛:「你怎麼知道的?你不是說你也沒來過的麼?」

  唸唸也不由得一怔,便笑道:「本姑娘可是中文系的才女,應該算是飽讀詩書吧,也許在以前在哪本書中看見過吧。」「導遊小姐,請問這塊篇上的字是誰寫的?」同行在一個團中的一位遊客指著台北面的「向明」二字詢問著。「是明代的陝西總兵萬塗宗所書……」導遊解釋著。

  唸唸喃喃道:「意思是『我心向明』……不過這塊篇額卻不是萬大人的筆跡……萬大人的字早已為當年的戰火所毀,這字是鎮關將軍……後來重提的……」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大家卻都聽得十分清楚,不由得奇怪地看向唸唸。導遊笑道:「我也聽過這種說法,是曾經的鎮關大將軍朱朝夕所提,但是這不過是民間傳說而已,史書上沒有過記載,歷史上也根本沒有這個人……我想我們還是尊重歷史比較好……」「怎麼會沒有這個人呢?」唸唸搖頭,卻為自己突然出現的想法吃驚不已,她從來沒有來過鎮北台,甚至在這之前都沒有聽說過,可為什麼會生出這樣的想法,而彷彿這個想法就是在她生命中一直存在而且生了根一般……鎮關將軍原來是叫「朱朝夕」?朱朝夕……唸唸喃喃念著這個名字,那麼他是誰,這個名字為什麼聽到了心會這樣的痛?林雨然拉了拉她的衣袖,小聲道:「唸唸,你這是怎麼回事?是你聽說過,還是自己瞎編的……你可別嚇唬我呀!」唸唸深深吸了口氣,故作輕鬆地道:「我嚇唬你什麼?我的事你還不知道,枉我們是十幾年的好朋友了?」林雨然歎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到了五台山以後,你就有那麼一點不對勁,我是瞭解你,可現在的你卻讓我越來越陌生了……」陌生?唸唸不由得苦笑,是啊,現在她對自己都是越來越陌生了……但她並不害怕,彷彿這一切正是她所期待的……所以,傍晚,她又獨自一人來到了這裡,這個似乎曾經在她記憶中出現過的地方……「塞下秋天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裡,長煙落日孤城閉……」極目北眺,長城外,古道邊,只有無定河水彎延曲折靜靜地流淌,只有漫漫黃沙的毛烏素沙漠孤獨地屹立在那裡。那片曾經草肥水美的美麗草場呢,那片曾經熱鬧繁華的邊城貢市(註:貢市為漢族與少數民族交換買賣雙方所需物品的集市)呢?那個讓她找了二十幾年,卻彷彿等了幾個世紀的愛人呢?沒有羌管悠悠,沒有邊角連連,夜色漸濃,天地間一片寂靜,唸唸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迷了路的小女孩,一直在尋找著回家的路。遺址的看管人員來催了她好幾次了,在他們看來,她的行為可能是那麼的不可思議吧,有誰會在這樣寒冷的傍晚還會跑來參觀,甚至遲遲不走?「就讓我和它們告個別吧。」唸唸苦笑道,因為時間的關係,明天就要離開這裡了,而這裡的一切,彷彿就近在咫尺,卻為什麼遠如天涯?她輕撫著經歷了無數風風雨雨的城牆,那上面有著被風化的斑駁的痕跡,有著被戰爭損壞過的傷痕,有著古往今來文人遊客隨手的留念……那麼哪一樣能夠告訴她,發生在這裡的故事,和發生於她身上的故事呢?突然,唸唸的手停在了一處痕跡上面。那不是風化出來的,也不是被戰爭損壞的,那只是一塊方寸大小的不規則的凹坑,旁邊還有淺淺的幾個字: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蒼勁有力的字體,卻透露著絕望的悲傷--唸唸的眼淚忽然就流了下來,這幾個字就彷彿一記重錘,狠狠地敲在了她心底一般地痛。手指輕輕地劃過,停在了那個凹坑上面。上面有著一塊不起眼的黑黑的碎石,另一邊的一半就像是因為自然風化而掉落了一般,便留下了一個小小的凹坑。她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了五台山上灰衣僧人所贈的殘玉,摸索著放進去,剛剛好嵌進了裡面。與原有的那片碎石和成了一個圓圓的玉袂--「玉袂碎了,可以再圓,那麼我呢?」唸唸輕聲歎道,忽然想起了那灰衣僧人的話:「等它們的主人來帶它們『回家』……」忽然間天色暗了下來,一陣莫名的風吹得唸唸睜不開眼,閉上了眼,卻感覺腳下的地劇烈地震動起來,她不得不用手去扶旁邊的城牆,再睜眼,天還是那暗黑得要憋出一場大雪一般的天,地也還是那青石方磚鋪就的地,而手邊的城牆,也還像剛才的一般堅固,可是似乎又有哪裡改變了……一切,似乎又都不一樣了!不遠的前方亮著燈火,而在幾分鐘前那裡還是一片漆黑,彷彿……彷彿就是導遊說過的曾經是明代士兵們守城扎帳的地方;似乎腳下的第二層還依稀有人說話的聲音……「誰?是誰?」忽然傳來一聲悶喝,陝西口音極重。

  唸唸不由得一驚,緊接著是一陣兵器交接的聲音,四周亮起了數根火把,然後出現的是身穿鎧甲、手執長矛的士兵。哦,老天!唸唸倒吸了口氣,她雖然想知道所有發生的奇怪的一切,但卻沒有想到竟然是這麼的「代價」——她,不會是……回到了古代吧?!

  明萬曆四十四年(公元1617年)  深秋延綏(今陝西榆林)城東駝山,戴興寺

  這裡曾經香火鼎盛。

  但是連年的戰亂,特別是近四五年來,韃靼人的鐵騎幾乎要踏破了延綏城關,能走的人差不多全都往南方搬走了後,就連熱鬧繁華一時的款貢城也冷清了許多,更何況是寺院呢?後山更是人跡罕至。

  這裡有一處草廬,旁邊是一座小小的墳塋,孤零零地立於秋風中,但卻被打掃得乾乾淨淨,四周還長著幾株生命力極其頑強的小小野花。一個白衣僧人就站在墓旁。他站在那裡已經很久了,背影是那樣的孤單與削瘦,如果不是秋風吹起他的僧袍飄揚,幾乎讓人以為他已經成了化石。「寧王,求求您了……」於草廬幾丈遠的地方還有一個人,那人大約二十六七歲上下的年紀,一身威武冷凝的氣勢,一張石刻般剛毅的臉,但此時卻畢恭畢敬地跪在那裡,似乎也已經很久了。看他一身戰袍,便可知他應該在軍中職位不低的地位,而戰袍上面的斑斑血跡,如此觸目驚心,不得不讓人聯想到他剛剛經歷過怎樣的一場惡戰!「阿彌陀佛……」白衣僧人沒有回頭,依然面向著遠山,面向著墓碑,淡淡地道,「管施主,我已經說過很多次了,我早已不是什麼王爺,貧僧法號忘塵……」管鵬聽著他的話,神情一黯,這是他不下第二十次來了吧,但每次得到的都是同樣的結果,他的心與寧王一般的痛呵!他不由長歎道:「寧王,您這又是何苦呢……而且韃靼人上次已經炸毀了北城的城牆,他們揚言下個月要攻進延綏城,他們……」被稱作寧王的白衣僧人忘塵忽然打斷他的話:「這話你應該說給陝西總兵去聽,我只是個出家人,你說這麼多,與我何干?」管鵬聽他如此無情的話,不由得一怔,他的臉憋得通紅,他是個軍人,只懂得行軍打仗,哪裡懂得如何與人爭辯?更何況他在這世上也只服寧王一個人,眼前的人正是他的主子。他低頭看著手中的信,沉聲道:「前日收到了京城的消息,說是欲改立了西宮的福王為太子,現在他的手下已經在京城更加囂張了,王爺……」忘塵回頭,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的笑意,卻只是合什淡淡地道:「這等紅塵俗事,又豈是我輩可以左右……」管鵬一怔,福王為人狡詐陰險、攻於心計,依仗著其母鄭貴妃極受皇帝寵愛,為所欲為。寧王爺素來是最反對立他為儲的,總在說如果立他為太子,無疑是將大明朝推向深淵,可是如今,難道他真的可以置大明朝的興亡於不顧?他不理會忘塵的淡漠,又道:「信上還說,皇上甚為想念王爺,而皇后娘娘也因為思子心切病了好久,最近常常半夜驚醒大叫著寧王的名字……他們說王爺的心情他們能理解,還說……王爺為公主守了兩年,應該回家了……」回家?那裡能算是他的家麼?而父皇想念的,也不是過一個可以任他差遣、打仗的將軍而已吧,他苦笑,但聞及母親得病,忘塵不由心中一陣黯然,也許他注定是一個不忠不孝的人。他咬牙狠下心向管鵬輕歎道:「往日種種譬如昨日已死……管施主,請轉告眾人,貧僧已經皈依佛門,無慾無求,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活得輕鬆逍遙,請他們……保重吧……」管鵬怔怔地看著他,現在的王爺這也叫活得「輕鬆逍遙」麼?他心中的苦、眼中的悲哀連他這個粗心的武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又能騙得了誰?他咬牙道:「您……難道為了一個盈玉公主,王爺真的就什麼都可以不管不顧了麼?王爺說過,願以一己之力撐得天下太平,而若是公主地下有知,知道王爺的現狀,怕也只是笑您的陝隘與自私吧?」忘塵聽得他說「盈玉公主」時,身形明顯一震……他伸手輕撫著墓碑——大明公主朱盈玉之陵!那是他用血淚為她立起來的紀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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