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麼?」盼男對坐在斜角長沙發上,一運以深造難解的光芒凝視她的德女道。
「為什麼不說你想知道什麼呢?」他提著下巴,微揚的唇角有抹似笑非笑的嘲弄,一雙眼甚至挑釁意味濃厚地朝她眨了眨,使得俊美的臉龐多添了一抹淘氣。
盼男用力做了個深呼吸,警告自己絕不能被他的男色所迷。她可不是來跟他夾纏不清的。
「你認為我想知道什麼?」她不動聲色地跟他打啞謎。
德女輕輕一笑,似是喟歎,也像在埋怨地道:「你比前世要伶牙俐齒,看來張德女的戀愛運,要比齊韶坎坷些。但不管如何,我有自信我們這輩子將得到前世錯失的幸福,畢竟這是老天欠我們的。」
盼男兩眼一瞪,不敢認同地道:「所謂前世,就是上輩了的事。既然是上輩子的事,就跟這輩子無關。過去都過去了,我們何必再去追究。」
「問題是,我們誰也無法當前輩子的事不存在。不可否認,它都對我們造成一定的創傷……」
「我可沒……」
「盼男,你不覺得在我面前撒謊是多此一舉嗎?從你的眼睛,我看到你對前世的事仍耿耿於懷,要不然你也不會跟我回來。」
「我是……」
「我不逼你,只希望你靜靜聽我說。」德女舉起仍然冒著熱氣的精美茶杯放到唇邊輕噪一口,隔著蒸氣看她,眼神顯得真摯。「你是怎麼稱呼那晚發生的事?對了,一段離奇的遭遇。三O年 代的上海,一對青年男女從夏天到冬天的戀情,結束於安平墜河死亡。你的記憶到此為止,安平死後的事,卻在那夜之後斷斷續續地浮現我腦海。我之所以隔了幾日才去找你,為的就是想把腦中這些零散的記憶歸納清楚,將整件事理個明白。你知道我是醫生,學科學的人,基本上對這些怪力亂神的事,有著天性上的排斥,我也不例外。若不是事情太真了,真到那份刻骨銘心的疼,即使到了這輩子,仍在隱隱作痛,或許我會選擇逃避吧。我想了許久,覺得這段離奇遭遇必是上蒼為了彌補我們所做的安排,既然如此,我們沒理由抗拒……」
「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我認為……」
「盼男,我知道你心裡有疙瘩,但請你聽我說完,再來決定。」德女放下杯子,眼光炯炯的鎖住她。「如果你瞭解齊韶的癡情,就能明白我何以這麼執著的想見你。」
「齊韶……」盼男輕喟聲,神情有些迷惘。不可否認的,想到這名字時,她的心仍會揪痛。這是什麼樣的一種情緒?明明是屬於楚安平的苦戀,何以會過渡到江盼男的生命?只因為安乎是她的前世嗎?可是,不該讓往昔成為往昔嗎?過去的事,再怎麼追悔,都於事無補的。
德女注意到她已被打動,緊接著道:「齊韶在安平死後,痛不逾生,然而自殺卻是身為基督徒的他不屑為的。他跟他義父回美國住了一段時間,最後還是回到上海。時值中日戰爭,齊韶加人車隊成為軍醫,死於抗戰。終其一生未娶。」
「齊韶他……是怎麼死的?」她顫抖地問。
德女蹙緊眉,因回憶到前世自己的死亡,而有些不舒服。「死在日軍的一場轟作。其實對他來說,死亡反而是最好的解脫。他加入軍隊,有一心求死的意思。與其活著飽受相思之苦,不如跟隨心愛的人赴黃泉。在他活著的這段期間,安平的骨灰一直跟著他,最後和他一起下葬。他對安乎的癡情唯天可表,絕不是如你先前想的,安平死後,他又琵琶別抱去了。」
盼男慚愧地垂下頭。「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當然不知道。你以為自己是抱著憾恨而亡,卻沒去想活著的人心裡的遺憾和痛苦更劇。」德女捂著胸口激動地道。「這份遺憾和痛苦,甚至過渡到我今生的生命。我一直沒辦法對任何女人有更深入的感情,始終維待在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境界。直到那天你來看病,匆匆一面卻讓我無法忘懷。我不明白這是怎樣的一種情感,然而當記憶的封印被解開,前世的記憶如潮水源源湧來,我終於瞭解,是齊韶對安平的愛,讓我無法再愛上另一個女人,一逞在人群中,苦苦追尋前世愛人的影子。」
是這樣嗎?盼男的眼眶酸澀起來。自己十八年的生命,一再拒絕眾多優秀男子的追求,也是因為相同的理由嗎?之所以在見到張德女時便想逃走,是害怕對他再度鍾情,畏懼有情人不成眷屬的同樣命運再度降臨?盼男心亂地無法思考下去。
「盼男……」德女突然走到她面前。在她驚異睜圓的眼眸前,傾身過來,兩手各抓在兩邊的椅把上,將她困在裡面。
盼男無助地看著他。
「你也有相同的感覺,是不是?」他看進她驚惶的眼眸,尋找答案。「既然我們還愛著彼此,為什麼不能……」
「可那已是前世的事!」盼男矛盾地喊道,一方面想接受,一方面卻害怕會和前世一樣徒留遺憾。
「那又如伺?這是上蒼給我們的另一次機會!」
「但萬一又是那樣呢?」盼男慌亂地搖著頭。「何況我跟楚安平完全不同。現在的我,是個連最簡單的鋼琴曲都不會彈的人,也不懂得貝多芬和莫札特的分別。就連現在播放的樂曲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那是德弗札克的新世界交響曲。你又不是學音樂的,知不知道無所謂,跟我們的感情發展也無關。」
「怎會無關?」隨著他俊美的臉龐越來越靠近,盼男的情緒也接近歇斯底里。「我們之間的差距,比上輩子還大。如果之前是小水溝,現在就是台灣海峽了。你是富家少爺,我只是家境中下的出身。你可以隨口道出.德弗札兄的新世界交響曲,我只知道藍色多瑞河。我們無論是家世、學識、經歷……都差了一截……」
「兩岸都快要通航了,小小的台灣海峽算得了什麼?就算是馬裡納海溝我也不怕。」
「你還有心說笑?」盼男懊惱地道。「這不是你怕不怕的問題,男女之間的情感發展相當複雜,而我又不是那種談談戀愛就算的女人。我想要的是更穩定、牢靠的關係……」
「你現在有嗎?」他的眼光突然炯熱起來,照的盼男招架不住。
「有什麼呀?」她瞪他一眼,想避開他的的逼人的凝視,但他堅穩的眼光抓住她,令她無法移開。
「穩定、牢靠的關係。」他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問出。
盼男張了張嘴,想把問題擲回他臉上。她有沒有關他什麼事!然而他眼裡隱藏在怒氣之下的易受傷害情緒,讓她心軟下來。
「沒有。」
德女如釋重負地放鬆臉上繃緊的線條。「很好。我要的也是穩定、牢靠的關係,而不是一場戀愛遊戲。看來,我們有了共識。」
「誰跟你有了共識?」盼男對他自以為是的態度又羞又氣。「我目前不打算跟任何男人發展那種關係……」
「盼男,你這話不是矛盾嗎?」德女沉穩卻不失銳利的眼光瞅著她。「你說你不是那種談談戀愛就算的女人,想要的是更穩定、牢靠的關係,現在又說這種話。」
「這完全是兩件事。」她漲紅臉,試著為自己的立場辯護。「我只是現在不要……」
「那你什麼時候要?」德女的眼中漸漸有了怒氣。「或者你,永遠不想要?」
「那是我的事!」
「盼男,你在怕什麼?你口口聲聲說要讓前世的事過去,心裡卻是耿耿於前生受到的創傷。問題是你有沒有想過,受到傷害的人不只是你,齊韶所受的苦更甚於你的前世安平。你怕受傷,難道我就不怕嗎?就算是兩個前世沒有牽扯的男女,在面對愛情時,難免會有既期待又怕受傷害的心態,但只要我們真誠對待彼此,那根本是多此一舉的考慮。」
「是嗎?」彷彿被人踩到痛腳,盼男隱藏在深的連她都無法測出的心淵裡的憤怒和痛苦突破心防決堤而出。
「對你或許是這樣,但我沒那麼堅強到可以再一次承受那種打擊。你應該記得安平做的那首歌,歌詞中最後的幾句說:愛情消失在無情烈火中,如今我是無心的人,只能在愁慘的地獄裡悲歎。對我來說,一旦愛情消失,我就等同生活在地獄,所以我寧願做個無心的人……」
「你不能連試都不試就放棄!」德女感到無比憤怒;若不是盼男眼裡的淚光,他真想重重搖撼她,把她的理智給搖醒。「甚至一口咬定我們之間的愛情會消失。你是認為我會變心嗎?難道我就不擔心你會移情別戀……」
「我才不會!」她衝口而出才知道自己嚷出了什麼,羞的滿臉通紅,連忙避開德女眼裡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