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三場歌舞表演後,貴賓座上的空位全數填滿。當暗起的燈光漸次打亮,簾幕緩緩拉起,恍若天籟的優美歌聲自簾幕後擴散紛墜,直入心田、逕射靈魂,勾引出靈魂深處最真的感動。
太陽一般的敬崇仰慕
你駕著阿波羅的金色馬車
直奔我心
驅離幽黯的悲傷
你金色燦爛的光芒
如一技歡笑的羽箭
射進我悲慘的心湖
你眼眸裡的溫暖
為我帶來喜悅
從此只想為你舞蹈歌唱
然而,當我嬌癡的迎向你
曾經以為你熠熠的光芒是天堂
鼓動羽翅飛向你的溫暖
無情的烈焰卻燃燒我
焚燬了我雪白的羽翼
粉碎我的夢想
愛情消失在無情烈火中
如今我是無心的人
只能在愁慘的地獄裡悲歎
纏綿的歌聲自嫣紅的菱唇憂傷的吐出,水柔般的眼眸隨著歌詞流轉出對愛情的憧憬、歡喜、及至絕望。每一個音符、每一道眼波,都深深震撼在座人的心,令他們如癡如醉。彷彿他們是歌詞裡的太陽神,彷彿就是他們傷了黃鶯純美的心,他們懺悔地想跪在在她面前懺悔,乞求原諒,她回返兩人的天堂……
大伙的眼光都投注在絕美的人兒身上,她掛在眼角的淚珠是如此惹人心疼。唯獨一人,像是完全沒看到黃鶯似的,眸光癡癡地飛向彈奏鋼琴的少女,心魂隨著她纖細如玉河的指間游移在琴鍵上。
大約是半個月前,黃鶯除了例常的歌舞表演外,多了項以鋼琴伴奏的抒情演唱。每次的歌曲都不同,但都相同地扣人心魂:這種靜態演出,不但絲毫不影響黃鶯的魅力,反而讓她的歌聲昇華到更高的層次。更多的愛慕者加入,不只是為聽黃鶯曼妙的歌聲,同時也為了直逼一流演奏者的彈琴人。
那秀雅的姿容,雖然不若黃鶯的美艷,卻另有一番挑動人心的魁力。只是這位彈琴人,從不跟賓客應酬,即使有人慕名想見她,也被黃鶯打了回票。
她到底是誰?
為什麼這麼神秘?
黃鶯又為何這麼保護她?
冰清玉潔的姿容,帶著淡淡悲愁,有如這首頭次被演唱的歌曲裡,受到深情的無情打擊而失戀的少女。事實上,這首曲子、歌詞就是她創作的。
即使閉著眼,都能彈出這首歌的精髓。心情隨著黃鶯美妙的歌聲流轉,酸甜苦辣的滋味全混在一塊,腦海裡儘是那天早晨在教堂花園窺見的景像一一那對壁人四唇交疊的影像呀。
心,好疼好疼,眼眶又一次地發酸。
來不及破土而出的情苗,就這樣夭折了。不應有恨的,那人根本不曉得,但為何仍是怨極恨極,像遭人背叛似的疼痛無比?
歌聲哀怨地歇息,琴聲悲愁地書下最後一個音符,隨著如雷的掌聲鼓起,唱歌的人與彈琴的人,轉向觀眾席深深一鞠躬。幕緩緩落下,另一場表演即將展開。
席間眾人深深歎息,議論著剛才的演出。
「這是我聽過黃駕唱得最好的一次了。」俊朗的藍眸青年對他仍在發怔的朋友道。「或許是這首歌完全不同於一般的靡靡之音,可說是唱到每個人的心坎裡去了」
「是她做的。」夾雜著激動的篤走自對座男子緊緊抿住的優美唇形進出。「我知道是她寫的。季群,我一刻也不能等待,現在就要見到她。」
「齊韶,你先別激動。我知道你關心安平……」
「天哪,我怎能讓她待在這種地方?這裡不是她該來的。」
環目四顧,皆是別有居心的豺狼,一朵清幽的百合根本不該暴露在色慾的眼光下。光想到她在這裡待半個月了,齊韶幾乎要發狂。更則提她之前是受到什麼樣的委屈,才會淪落到這裡。
是他沒有保護好她,是他所托非人。每當想到此,齊韶便被一股罪惡感深深啃蝕。
「齊韶,你冷靜點。這裡並沒有什麼不好。你不知道黃鶯小姐有多保護她……」
「我沒辦法冷靜。季群,我們現在就去找她,我一刻也等不住了……」
「別急。」寧季群充滿同情的眼光,安撫地投向他瀕臨失控的好友。
為相思之苦折騰了月餘的俊容,不復往日的瀟灑,清瘦的容顏為憂愁所籠罩。這是個為愛所苦的男子。
從華生先生那裡得知楚安乎離去的原由,齊韶險些失去理智,找華生太太的弟弟艾伯特幹架。為了尋找安平下落,他甚至快翻遍上海了。渺茫的音訊,令他有如困在牢籠裡的獅子般躁急。
幸好數日前,季群跟著父親到金合歡夜總會應酬,意外發現暗戀的女子宜蓉竟是金合歡的台柱黃鴛,在欣喜之餘,瞥見為黃鶯伴奏的琴手是安平。他曾試著求見,但黃鶯的應酬太多,始終沒機會。本來想等到見了安平後,再告訴齊韶這消息,後來實在看不過好友為了安平廢寢忘食的癡狂,才帶他前來。
「我請人遞了份帖子過去,說明我們和安平的關係。現在唯有耐心等待……」
「我等不了。為什麼不能到後台見她們?」
「你以為金合歡夜總會是什麼地方?」季群啼笑皆非地瞪視他養撞的朋友。「金合歡的老闆,是個連家父都惹不起的人。只怕我們還沒到後台,就被人給丟出去了。」
齊韶蹙了蹙眉,沒料到一個夜總會有這麼大的勢力。他從來沒上過夜總會,對夜總會該是什麼樣子,一點概念都沒。但看季群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只好無奈地歎氣道:「萬一黃鶯不讓我見安平?」
「你放心。她和安平的關係匪淺。為了她好,應該願意撥冗:見個面。」其實季群也沒把握,但事到如今,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更重要的是,得先安撫住齊韶的情緒。
然而,齊韶是平靜下來了;但,他的心呢?
即使見到心中思慕的人,為相思所苦的心情,就能得到平復嗎?
第六章
從領班手中接過雅致的信封,宜蓉和領班交換了個心照不宜的眼神。
能使喚金合歡夜總會歌廳的領班送信,這人的出手相當大方。
抽出封套裡的信箋,龍飛鳳舞的字跡映入眼簾,開頭的稱謂便引起宜蓉的全副注意,上頭寫著——宜蓉小姐:我們是楚安平的好友,已找了她近一個月。煩請安排我們相見。寧季群敬上。
她指起信紙,沉吟地看向旁發呆的安平。
就憑能喚出她本名這點,便可判斷出這人和安平的確相熱。何況,寧季群這名字她不陌生,曾見過他兩面。
一次是在寧家舉辦的鋼琴演奏比賽會場,另一次則是楚逸軒過世時,在殯儀館門前見到他。
一個會在深夜探訪楚逸軒靈堂的人,他和楚家的關係必定匪淺。再看安平那副為情困擾的愁苦模樣,宜蓉不禁要大膽猜測,寧季群說不定就是害安平煩惱的人。
她還記得那天早晨,安平昏倒在她乘坐的車前,若不是司機技術好,及時煞住車,安平已成為一條亡魂。
將她救回家中後,安平只簡單敘述無處可去的困境,就再也不肯透霹了。但宜蓉看得出來,事情不只那麼簡單,安平分明一副深受打擊——極有可能是情感受創的絕望悲苦。
她將安平收容在家,願意支助她繼續學業。但安平很倔強,堅持要自食其力,希望她幫忙安排工作。拗不過她的固執,宜蓉只好屈服,讓她到歌廳為她伴奏,沒想到效果出奇的好。
後來發現安平有創作才華,今晚唱的歌,就是安平作詞作曲的。從曲調、歌詞中,宜蓉幾乎可以肯定這首歌敘述的正是安平的心情。若不曾經歷過那番寒徹骨的失戀,哪能寫出這般刨心剜骨的寂寞情懷?不只打動了她,也感動了今夜聆賞這首曲子的所有聽眾吧。
憂傷而美麗的歌曲,為情所困的佳人,加上這位不辭辛苦尋找心上人的癡心公子——寧季群沒理由為了個情誼不深厚的朋友,如此耗費苦心呀;如果讓這段感情就這麼算了,豈不是太可惜?宜蓉不忍心見安平繼續受苦,心裡有了計較。
「安平,你等我一道回去,今晚我不應酬了。」
「嗯。」就算詫異,安平也沒表示。往常演奏完,宜蓉都會派人先送她回去,自己則另有節目安排。這是半個月來頭一次沒有應酬活動。
宜蓉在寧季群送來的信紙背後寫了些字,折疊後放進信封裡,遞給領班。
領班沒表情地接過信轉身離去。經過長長的走廊拐進歌廳,直接走到坐在貴賓座角的寧季群。
手掌夾了張大鈔,在從領班手中接過信封時暗暗遞了過去。寧季群從容打開信箋,上面只有一行地址及宜蓉的簽名。他了然會意,微抬眼皮對好友道:「她答應見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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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客人來了。」
宜蓉一進門,擔任門房的祥叔便向她稟報。她朝盡責的僕人微一頷首,偕同安平走進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