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呢?他真的想打敗古振塘,成為天下第一嗎?至高無上的榮譽,換來的也許是更多的廝殺,和更深的寂寞。
難道這就是江湖?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進去便如泥足深陷,難以自拔。父親也有這樣的悲哀吧?
「時候不早了,關兄。我想我們沒必要再繼續面面相覷下去,這樣是分不出勝負的。」古振塘扯動了一下嘴角,臉上露出冷酷的笑容。他在敵人眼中看出悲憐,不知怎麼地,他卻明白關長風並不是在同情自己,倒像是在憐憫蒼生。突然間,他對眼前的敵人有了新一層的認識,不禁感到有絲遺憾,生平未曾有過知己的他,竟然渴盼能和關長風結為好友。
「關某有一句肺腑之言想告訴古兄。」
「關兄但說無妨。」
「此役若是關某僥倖不死,希望能跟古兄結為莫逆。」關長風誠摯的語氣,令古振塘心弦震動,他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後,一股喜悅自心底湧出,忍不住敞開喉嚨發出豪氣干雲的笑聲。
爽朗的笑聲在峰頂迴盪,很快地,一聲清嘯附和著他,一時之間龍吟虎嘯此起彼落地呼應著,震得山間參差的古木也迴盪搖擺,過了片刻兩人的笑聲才緩緩小了下來。關長風的神情仍是那麼瀟灑從容,古振塘的眼中則多了一分佩服。
他沒料到關長風的內力如此深厚,從綿長沉穩的清嘯中就足以窺出。
「古某也有相同的想法,卻怕高攀了。」古振塘這話倒非自謙之詞,關長風身為安束侯世子,飛雲山莊在武林中的地位又有如泰山北斗,聲勢之尊榮非尋常人可及。
「古兄何出此言?古兄豪氣干雲,乃大丈夫,能折節輿關某相交,實是長風之福。」長風不卑不亢地說。
「既然關兄如此看重,古某再推辭就顯得矯情了。不過朋友要交,比武照常。」古振塘拱手為禮,英氣勃勃的眼中已少了凌厲的殺氣,取而代之的是英雄相惜的義氣。
「當然,能跟古兄切磋,足慰關某平生之寂寞。」長風拱了拱手,將劍持平,做了個請字訣。
鏗然一聲,長白派的鎮派之寶天池神劍已然出鞘,凜冽的劍氣在旭日光芒照射下熠熠生輝,長風不由歎聲:「好劍!」
天池神劍是百年前長白派掌門偶然在天池中發現的,據說其切金斷玉之能,不輸於干將、莫邪等名劍。而其泛著白光的利刃,在近百年來不知飲過多少英雄豪傑的熱血。
長風也不甘示弱地拔出父親所賜的飛龍劍,這把劍是父親當年的戰友蕭將軍親手所鑄,寓祝賀父親飛龍在天之意。如今他誠敬地捧著這柄曾伴父親歷經無數次戰役、陪伴他縱橫江湖多年的寶劍,遙想當年蕭將軍親鑄該劍的神姿。
蕭暮雨是父親一生最敬佩的人,也是唯一敢當面勸諫皇上以仁治天下,勿多做殺戮的臣子。最後在皇上嗜殺的本能表露無遣,誅殺甚廣之後,放棄權位,飄然遠去。
「關兄小心了。」古振塘左手捏了個劍訣,右腕一使力,名震關東的長白劍法終於出手。
只見銀虹從天而降,凜冽的劍氣直逼向長風的面門,他趕緊收斂起心神,使出家傳絕學飛龍劍法與之抗衡。
一時之間,只見兩道劍氣在觀日峰上交錯縱橫,兩人劍上所發出的劍氣將峰頂的狂風鼓蕩得更為猛烈。一藍一白的身影不斷迴旋交錯,才一眨眼的工夫,已交換了十餘招。
古振塘在使出一連串的快劍之後,凝聚真氣於劍身,將他在天池悟得的擎天劍法使將出來,果然能令風雲變色。長風心頭一檁,暗暗佩服,將真氣佈滿劍身,全力接招。
密密麻麻的雙劍交擊聲不絕於耳,兩人越戰越勇,都覺得遇上生平最強的敵手,不由得打得更加酣暢淋漓。
又過了一刻鐘,長風覷出古振塘劍法中的一個破綻,當下使出長虹貫日穿進他的劍網當中,誰知突然感到真氣一窒,竟然後繼無力。
他吃驚不小,連忙抽劍退出,但已險些被古振塘刺中。
這是怎麼回事?
長風百思不解,他的真氣向來充沛綿長,怎麼會突然窒礙住了?然而他已沒有時間細想,古振塘的另一劍又攻了過來,他舉劍相迎,連連退了八步,感到虎口刺痛欲裂,震驚地發現他的真氣竟然減弱了一大半。
古振塘對於他的連連敗退,感到氣怒交加。他剛才分明已識出他的破綻,為何反而抽劍後退?這分明是手下留情嘛!
古振塘非常惱怒,決定逼出關長風的實力,他凝聚全身的真氣,右劍向敵手刺去,左掌則使出長白派的震雷掌,向關長風的胸口拍去。關長風忙著應付他的劍氣,左掌全力護住胸口,然體內的真氣卻逐漸萎靡。這時候古振塘的掌風已鼓蕩而至……
他的胸口如遭重擊,哇地一口鮮血噴出,身體像斷線的風箏般向懸崖落下。
「關兄……」古振塘大驚,急忙飛身趕到崖邊,卻只見白影越落越遠,竟然來不及出手救人。
他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這樣?
他感到頭暈目眩,險些自崖邊墜下,一聲淒厲的呼喚從他口中發出:「關兄……」
這是不可能的,他告訴自己。關長風的武功不在他之下,不可能擋不住他那一招的;然而他為什麼會受傷掉下懸崖?
他拚命地搖著頭,難以理解。驀地,他想起剛才的過招,有幾次開長風都顯得力有未逮,莫非他受傷末愈,以致真氣窒礙難行?
可是先前幾次交手,他都顯得精力充沛,不像受過傷的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關長風被人暗算?
他雙眉一蹙,全身佈滿殺氣。這時候,他突然聽見崖頂的狂風呼嘯巾夾雜著—聲輕笑,古振塘飛快掠向聲音的方向,截住了閃身意欲離去的黑衣蒙面人。
她的瞼被一頂黑紗覆住的寬邊帽所遮蓋,但是黑色的披風也難掩地身穿黑色勁裝的惹火身材。她與他保持三、四尺的距離遙遙相對。
「你是什麼人?來這裡幹嘛?」古振塘氣怒交加地質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打贏了,而他死了。」黑衣女子冷冷地回答,嬌柔的嗓音聽在古振塘耳中卻像死神般無情。
難道關長風就是遭這個女人暗算的?
他的雙眸射出冷酷的殺機,黑衣女子沉著地退後—步,突然右手一揚,—把白色的粉末向古振塘的面門撒去。
古振塘閉住呼吸急退,等到白色的粉霧落下後,黑衣女子已不見蹤影。
他驚怒交加地在觀日峰附近搜尋,卻找不到那名女郎的形蹤,然後他想到生死未卜的關長風,連忙趕回觀日峰上,打算順著崖下尋找。
當他看著陡峭的山壁,和其下崢嶸的樹石時,不禁感到全身乏力,關長風能活命嗎?
他頭一次對生命有種無奈感。他自責、悔恨,怪自己為了虛名浮利而害了這輩子唯一的至交。這也是他頭一次在決鬥勝利之後,絲毫感受不到贏家的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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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被古振塘一掌打下懸崖後,身體以重力加速度直往下墜。他凝聚殘餘的內力,將劍插進崖壁,並施展出道家心法凌空虛渡輕功,勉強止住急速下墜的身體,左手攀住崖間的青松。
他拚盡餘力沿著松樹幹向裡爬去,直到全身虛脫,再也無力抓住樹枝,傷痕纍纍的身體終於無力地落下,沿著長坡滾向山澗旁。他感覺列身體義被尖行撞擊,但很快痛苦就隨著意———逐漸模糊而消失。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子裡的溫度越來越低,輕而淺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長風被裹住全身的痛苦所驚醒,他發出細碎的呻吟,像受傷的動物般殘喘乞憐。
本來這夾雜在水流聲中的細碎呻吟是絕對無法引起人注意的,然而出現在林中的人卻正好是個聽風辨位已到化境的高手,他耳朵一豎,已知呻吟聲發自何方。
「阿福,我們到山澗那邊看看,好像有人受傷。」沉穩的聲音發自一位相貌威嚴的中年人,他身穿一襲單薄的青衫,在陰森的樹林中絲毫不感到寒冷。
被喚作阿福的老人家,約有五十來歲,高大威猛的身軀不見一絲一毫老態,他背著竹簍領頭朝山澗走去,撥開草叢,果然見到一具全身染滿血跡的身體。
他彎下腰探了此人的鼻息。
「老爺,還有救。」
中年人快步趕到傷者身邊,把了一會兒他的脈搏後,神情驚愕。
「咦……古怪。」
「古怪什麼,老爺?」
「在進一步診察前我還無法斷定,不過他受傷不輕。」他從懷中取出一隻瓷瓶,倒出一顆清香撲鼻的白丸,餵人傷者口中。
「阿福,我們扶他回去。」
蕭福將背上的竹簍取下,把傷者負上:中年人則彎身拿起竹簍。突然,他的臉色一變,將地上白晃晃的劍拿到眼前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