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鎮靜從容,英俊的臉上卻難掩訝異之色,采薇的到來,的確令他感到驚愕。
「師妹到訪,為兄未能掃徑以待,實在有失主人風範。」他溫和地望著這位素有北方第一佳麗美譽的未婚妻,不得不承認師妹的確是麗質天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跟她之間卻始終維持著兄妹般的情誼。
「大哥太過客氣了,不速之客能得主人寬待,小妹已銘感五內。」采薇垂下目光,端靜地說。
「師妹這話豈不是折煞為兄?我們自幼一起長大,不必客套了。不知師妹此來有何目的?」他揚了揚眉問道。
他和采薇向來不親近,兩人雖是未婚夫妻,卻未曾單獨相處過,這次她來找他,一定是有要事相求。
「大哥果然神機妙算,小妹此行一來是祝大哥明早決戰旗開得勝;二來是有件事想求大哥……」采薇囁嚅著,欲言又止。
「師妹有話,但說無妨。只要為兄能力所及,必竭力為師妹辦到。」
「小妹在此先謝過大哥。」采薇斂身朝他福了一福,「小妹已請人備好晚膳,可否和大哥邊吃邊談?」
「也好。」
長風陪著她漫步經過花園,走進前院的飯廳用膳。
采薇親自執壺為長風斟酒,酒過三巡後,她低斂蛾眉,神情懇切地說:「有件事我要請大哥原諒。」
「師妹何出此言?我們情同手足……」長風話一說出,便覺得有些不妥,怎可跟未婚妻說兩人情同手足呢?於是他尷尬地補充道:「我是說我們自幼一起長大,還談什麼原不原諒呢?」
「我知道大哥向來心胸寬大,些許小事自是不會放在心上,叮是這件事……」釆薇遲疑了一下,斟酌字句後才又道:「這件事我的確太對不起你了,大哥如果不肯原諒、成全我們,小妹只有以死相報。」
什麼事這麼嚴重?而且還涉及到「我們」?
長風的雙眉蹙緊,采薇臉上羞愧交加的表情,令他不由得心生懷疑。
「師妹指的是……」
「大哥……」梨花帶雨的嬌容上儘是幽怨。
「你別哭呀……」長風慌了手腳,他可從沒應付過淚漣漣的女人。
「我對不起你……」她雙膝一屈,跪倒在他面前。
「快起來!」長風伸出手扶她,白竹的柔荑落入他的虎掌中,他感覺到心神有些震盪,生平未近女色的他,竟然有些把持不住。
「大哥若不肯原諒我,小妹就沒臉起來。」
「好,先起來再說,不管你做了什麼事,愚兄都會原諒你的,好不好?」
「謝謝大哥。」采薇扶著他的手起身,拭乾淚水後才低聲說道:「大哥該知道師伯和家父有意在泰山之役後讓你我成親。」
「這……」長風怔仲了一下,父親的確提過此事。
「可是我不能……」采薇的淚水再度冒了出來,「我……對不起你,我……」
長風的表情一變,心沉到谷底。
「我……我喜歡上二哥。」她悲淒地全盤托出。
長風的眉頭蹙緊,臉色凝重。他早該看出來了,二弟總是和采薇有說有笑的,表情親暱得像是……像是對情侶。唉!只怪他太過冷落這位未婚妻。孟書和采薇年齡相近,相愛原是意料中事。
「大哥……」采薇的表情是那般楚楚可憐,像極了等待判刑的囚犯。
「我不怪你。」他歎了口氣說。
「真的?采薇叩謝大哥成全。」她盈盈下拜,令長風愣了一下。
她要他成全?也罷,事到如今,不成全也不行了。
「你先起來吧,我是沒問題,不過……」
「采薇知道大哥念在兄弟之情,定會成全我和孟書,可是家父和師伯……」她緩緩起身,幽怨地道。
「等明天決戰過後,我會回莊求得爹和師叔的首肯。」
「采薇再度謝謝大哥成全。」帶雨的嬌容霎時變得明媚無比,地喜孜孜地替他斟酒,舉杯敬道:「祝大哥明日凱旋而歸。」
「也祝師妹和二弟有情人終成眷屬。」
采薇怔仲著,長風瞼上懇切的笑容令她微感不安,可是—想到自己和孟書一生的幸福,只好硬起心腸。
她將酒飲盡,福了一福說:「大哥明早還要決戰,小妹就不打擾了。小妹特地帶來江南名茶,正好可以替大哥解酒。大哥稍坐一會兒,小妹這就去泡來。」
她沒等長風回答,快步走出飯廳,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捧著一隻青花細瓷茶盅進來。
「還請大哥品嚐。」
長風伸手接過茶盅,氤氳的香氣令人精神一振,他掀開蓋子,就唇輕啜了一口,果然是好茶。
「好茶,味甘甜而不澀,多謝師妹。」
「我不打擾大哥休息了,容小妹告退。」
采薇恭敬有禮地退出飯廳,皎潔的月光將迴廊照得分外明亮,也照出了她端麗臉上的一絲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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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觀日峰上,一輪金烏還在黃海上浮沉,就有一道白影自岱宗坊的石磴拾級而上,迅若驚鴻地奔向峰頂。正當旭日光芒映照出滿天紅霞時,白衣人已到事頂,臉不紅、氣不喘地面對站在絕頂石上,背立著觀滄海浴日奇景的藍衣人。
白衣人仰首向天,將全身沐浴在金芒中,峰頂猛烈的狂風吹得他的白衫邋邋作響,他卻如淵淳嶽峙般屹立不動,端凝如泰山之勢。
「關兄果然是信人,時間掌握得絲毫不差。」藍衫客緩緩轉過身面對他生平的大敵,—對精芒謹慎地打量著白衣人。
好一個玉樹臨風的美男子!古振塘暗暗讚歎。怪不得他會有「儒劍玉侯」的外號,瞧他一派斯文的模樣,不知情的人絕猜不出他竟是個練家子。
「古兄來早了。」長風嘴角上揚,任溫暖的陽光灑遍全身。此時霧氣仍未全消,山嵐飄過兩人之間,然而在隱約之間,他可感受到對方的殺氣。長風心頭一凜,雖然對此役他有絕對的信心,然而高手過招,勝敗在一念之間,他不得不心生戒懼。
「久間泰山觀日峰「觀滄海浴日,金輪混漾」的奇景,故而提早趕到。」事實上古振塘早已在觀日峰上盤桓多日,他很清楚關長風關內第一高手的稱譽絕非浪得虛名,更何況這一役還關係到他是否能繼任長白派下一任掌門之位,因而提早到達,詳勘決鬥場地形,以收地利之便。
然而他在山頂盤桓數日,卻未曾見到關長風上來過一次,心中不免有被人藐視之感。他知道關長風這十日以來一直住在關家的泰山別館,難道他是在苦練絕學,所以無暇登山勘察決鬥場?
「關兄似乎來晚了,以至於錯過了滄海浴日奇景。」古振塘語帶譏諷地說。
長風溫和地笑道:「 「滄海浴日」的確是奇景,長風七歲時曾隨家父登泰山觀日峰,即詖那一輪上升的金丸所震懾住,慨歎天地造物之玄妙。然泰山勝景不只觀日這一項, 「晚霞夕照」 、「黃河金帶」 、「雲海玉盤」和沿途的歷代石碑,皆疽得駐足觀賞。古兄若是有空,倒是可以好好領略一番。」
他當來泰山旅遊攬勝的嗎?古振塘疑惑地斜睨著他。
雖然古振塘站在絕頂石上居高臨下,然關長風的氣勢卻無法睥睨。他沉穩的就像泰山一般,縱然帝王降臨,他依然有孟子「見大人則藐之」的氣度。
古振塘縱身從絕頂石上飛下,和關長風隔著三丈的距離相對。站在他面前的這位濁世佳公子,全身上下籠罩著如春風般和煦的氣質,而沒有一絲一毫的殺氣。
他開始懷疑眼前的人真是那位縱橫天下、罕遇敵手的「儒劍玉侯」嗎?雖然他曾聽說過關長風經歷近百次大大小小的戰役,手底下卻未曾殺過一人;然而像他這樣的絕代高手,不可能連一絲殺氣都沒有。莫非他已練至反璞歸真的太虛境界?
古振塘驀地心情—沉,對這場戰役他已經夠沒有把握了,再加上眼前的領悟,使他更加喪失信心。不過能跟像關長風這樣的高手決鬥,實足以快慰平生。在關外寂寞了多年,好不容易終於遇上敞手,他感到血液沸騰了起來,眼中再度燃起熱情的光芒。他想念血的滋味,不管是關長風的血,抑或是自己的血,他都渴望一嘗。
而長風雖然表面不動聲色,心中卻已被敵人身上發出的凜冽殺氣所震動。他早已厭倦江湖中的比武廝殺、追名逐利,然追求武學中的至高境界卻是他難以割捨的。武林中的耆宿是他的長輩,他無意挑戰;而那些新進的精英又全然不是他的對手。他有時候不免心生寂寞的感受。古振塘的挑戰無疑挑動了他那不甘寂寞的靈魂,無論是勝是敗,他都覺得不虛此行。
可是對方的殺氣卻讓他不得不戒懼。他知道此役可能無法全身而退,或許他手中未曾染血的三尺青鋒,終究要嘗到血的滋味。長風感到有些遺憾,他喜歡古振塘,為什麼兩人不能成為好友,反而要在這裡為了虛名廝殺?難道天下第一對古振塘而言真那麼重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