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硯很清楚齊軒雖然在小事上隨和得像個好好先生,不過在大原則上的拿捏,卻比什麼都還固執,他也只好悻悻然的閉上嘴,鼓起腮幫子表示不滿。
齊軒見狀笑了笑,轉開話題,「藥箱裡的藥已經用得差不多了,待會兒我想進城去添購一些藥材,你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他想和他一道出去!但是,他知道爺一定不會允許的。
「沒有。」他氣呼呼的道,把臉轉向一邊。
齊軒知道他的孩子脾氣又犯了,只能好笑的暗自搖了搖頭,又交代了幾件事,便動身進城去了。
洛陽是北方聞名的重鎮,曾有九個朝代在此定都,即使現今已非國都,但依然不減其繁華盛況。由於齊軒人城的時間正好碰上市集開市,街道上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齊軒當年在幫趙大莊主醫病時,曾在洛陽待過好一陣子,對洛陽的市街並不陌生,很快的便買齊了所需的藥材,添購了些日常用品,又順手買了些齊硯愛吃的零食,之後便準備打道回府。
轉出了市集,路上便顯得冷清許多,他轉向通往趙家莊的一處林間捷徑,走了一段路,突然聽到一聲悶哼,聲音中帶著忍痛的吸氣聲。
大夫的天性使他停住步伐,循聲望去,好一會兒,才在一處樹叢後看到一抹淺黃色的身影。
他才剛跨出一步,一個虛弱卻警覺的聲音馬上喝道:「誰?」
那聲音好熟悉。
齊軒快步走了過去,只見那人席地而坐,委頓的靠在樹幹上,神色蒼白,竟是殷無情!
「殷姑娘。」齊軒驚訝的喚出聲。
警戒的美眸在看到齊軒時,稍稍緩和。殷無情勾出一抹甜媚的笑,「齊大夫,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她的口氣一如平日那般嬌慵柔膩,若非她的臉色蒼白得驚人,還真會讓人以為她在與情郎撒嬌調笑呢!
「你受傷了。」齊軒看到她肩上那一大片泛黑的血跡,便再也顧不得昨晚的尷尬,立刻走到她身邊,放下手上的東西蹲下來檢視傷口,而後皺起眉,「傷口有毒。」
「聖手書生果然名不虛傳。」雖然殷無情已經虛弱得連聲音都很微弱,但口氣倒仍如平日一般輕鬆悠閒。
「是來自苗疆的『佛見愁』。」
「沒錯。」她也點點頭附和。 .
「是誰下的手?」齊軒檢視著傷口問,旋即又因傷口的狀況而皺起眉。她中毒已有一段時間,毒性滲入血脈中,傷勢相當嚴重。
「不知道,因為那人蒙著臉,我殷無情今天算是陰溝裡翻了船,居然著了人家的道。」她自嘲的一笑,任齊軒撥弄她的傷口,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齊軒不由得大為佩服,「佛見愁」是來自苗疆的奇毒,中毒者得承受猶如身受萬蟻鑽心一般的痛楚,所以才會被稱為佛見愁,即使是身強體壯的大漢,若身中此毒,都會疼得呼天搶地,而殷無情竟像沒事人一樣,照常與他調笑。
可佩服歸佩服,齊軒還是火速由懷中掏出一顆白色藥丸,送到殷無情嘴邊,「快服下。」
殷無情蹙了蹙眉看著他,沒有張口。
「這是我們齊家特製的解毒丹,雖然不能解『佛見愁』的,可是至少可以減輕你的痛苦。我們無怨無仇,我不會害你的,再說,我若有意加害你,只要袖手旁觀,『佛見愁』的毒性就足夠要了你的命,毋需再費周章。」
他這一番解釋倒是讓殷無情笑了起來,「我也不認為你會害我。」然後張口將藥丸吞了。
「你若覺得痛,便叫出來吧!不用強忍著。」望著她微微蹙起的眉,齊軒忍不住道。
殷無情揚起眉,似譏諷的問:「叫出來就不會痛了嗎?」
齊軒先是一怔,才回答:「叫出來起碼可以覺得好受一些。
「我看還是省省吧!既然不能改變事實,我又何必白費力氣。」
齊軒又是一怔,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接續剛剛手裡的動作。
痛楚模糊了殷無情的視線,她眨了一下眼,只見齊軒的臉龐在她面前幻化成了一團白霧。「齊大夫,我還有救嗎?」身為一個慣用毒的人,她自知毒性已經侵入她的血脈了。
齊軒猶豫了一下,才道:「有。」
殷無情笑了。「沒有就沒有,你不用安慰我。」
「我沒有安慰你。」齊軒沉穩的道,取出隨身攜帶的銀針。「你中毒太久,『佛見愁』毒性又強,的確是難解,而且,齊家的醫術雖然有幸與幻影谷齊名,不過我們主要鑽研的是病理,在毒性的研究上遠遠不及幻影谷;如果幻影醫仙在這裡,那麼要解你身上的毒絕對不成問題,不過,還好我曾與幻影醫仙切磋過醫術,這點困難應該難不倒我。」
幻影醫仙?他認識無言?殷無情正想詢問,齊軒下一句話卻又轉移了她的注意力。
「你放心吧!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治療的方法是有些困難,可是身為一個大夫,他不會見死不救。
「放心?我有什麼好放不下心的,活著就真的比較好嗎?」她的聲音帶著諷刺。
齊軒再一次愣住了,不知該怎麼接口,索性道:「我現在就開始為你解毒,冒犯巳之處,還敬請見諒。」
話聲未斷,他已伸出手撕開了她肩頭的衣料。
「你要做什麼?」殷無情瞪大眼,想要伸手護住自己的胸口,然而,一雙手卻酸軟得完全不聽使喚。那一大片細如凝脂的雪膚令齊軒不由得俊臉一紅不自在的別向一邊,好一會兒,他才深吸一口氣定定神,轉回頭歉然的看向殷無情。
「在下無意冒犯,不過為解『佛見愁』之毒,只好唐突姑娘,事出權宜,請姑娘務必見諒。」
他先吞下一顆藥丸,然後才將臉湊向她的肩頭,在那一瞬間,殷無情終於明白他要做什麼了。也不知是打哪來的力量,她伸手一把推開了她,臉色雖然蒼白,但聲音嚴厲「我不用你救我,是死是活都是我的事,不需要你多事。」
「我想『佛見愁』,只有這個方法,事出緊急,請姑娘三思。」
「我說過那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殷無情的聲音雖弱,語氣卻很堅持。
齊軒歎了一口氣,才搖了搖頭說:「我是個大夫,不能在還有救人的辦法時,眼睜睜的看著那個人死。」
「我的死活不干你的事!」殷無情雙眸一冷,威脅道「你敢救我,就要有心理準備賠上你的命。」
從她的神情,齊軒毫不懷疑她說的話,可是醫者父母心,他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殷無情在他面前毒發身亡。
「你要殺就殺吧!不過要殺我,也得等你恢復力氣再說。」他淡淡的道,不理會她的威脅,逕自俯下臉。
「你……你敢!」殷無情又驚又怒,空有一身絕佳武藝,卻因受傷而奈何不了面前這弱書生。
溫熱的嘴唇觸上了冰冷的肌膚,殷無情怒極攻心,頓時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一直到傷口流出來的血轉為鮮紅,齊軒這才停止吸吮傷口的毒血,取出藥粉彈上傷口;殘毒被藥性一逼,立刻順著鮮血流了出來。齊軒又等了一會兒,確定殘毒已全部排出後,才下針封住傷口,止住血液的流失。
解了毒,也暫時止了血,再來就是包紮傷口了。
可他這趟出來本是給齊硯買藥的,並沒有帶齊藥材,於是他只有就地找到幾味藥草,將就搗碎了,先敷在殷無情的傷口上,而後撕開衣裾結成布巾,為她包紮。
儘管齊軒心無旁鶩的為她治療,但是包紮中,仍不可避免的碰觸到她雪白的肌膚,他尷尬不已;他強力抑制著臉紅心跳,鎮定的手握布纏向她的背後,突然,他看到殷無情光滑細膩的背脊上,竟佈滿了一道又一道的痕跡。
齊軒一怔,認出那是挨打後留下的疤痕。 由那痕的色澤看來,可以判斷得出傷痛是很久很久以前所留下的,不過即使經過歲月的掩飾,那一條又一條的痕跡也已淡化,可是依然教他怵目心驚。
叫出來就不會痛了嗎?
她那漠然的聲音在他耳際迴盪著,令他失了下神,又看見一條、一條的疤痕在他面前交錯,像一張網,緊緊的網住他。
既然不能改變事實,我又何須白費力氣。
望著那交錯的痕跡,他只覺得心頭像擱進了什麼東西,重得教他難過,卻分不清是什麼滋味。
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持著布巾繞過那片疤痕,包紮妥當。
昏迷中的殷無情一雙眉蹙得死緊,完全沒有平日輕佻悠閒的自在模樣,緊蹙的眉間隱含的不只是痛楚,還有沉重得化不開的心事。
齊軒望著她絕美的容顏,莫名的覺得心頭好沉重。身為一個大夫,受苦受難的人他見多了,他雖然為他們感到難過;卻從未這般緊揪他的心上,為何獨對殷無情如此?
怔怔的看了殷無情好一會兒,直到殷無情的身子突然一顫,他才注意到天氣有些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