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又咬了咬唇,沒有說話。
「你也知道,她一直在等令尊回來,只是等了這麼多年,依然等不到。她之所以能夠撐這麼久,最主要就是因為她相信令尊回來找她,而現在信心已漸失,也就……」
他沒有說完,不過,已足夠趙雅瞭解他的意思了
「我娘還有多少時日?齊大哥你就直說吧!」
齊軒抿了抿唇,才道:「除非令尊能夠出現在她面前,否則,可能熬不過……一年。」
趙雅依然面無表情,但身子的震動卻洩漏了她的情感,「我們都知道,我爹是不可能再出現,這麼說……我娘是撐不過一年了。」她的父親早死了,又如何能夠出現在她母親面前呢。
她輕扯了一下唇角,彎出嘲諷的弧線,「如果真的有死者居住的豐都,或許這樣的結局對娘而言反而是好的吧!至少她就可以和爹在一起了。」
「雅妹……」齊軒望著她,欲言又止
趙雅倒是笑了,清冷的猶如出水芙蓉,「人總是要死的,不是嗎?只是早晚而已,其實,娘現在這個樣子,和死又有什麼差別?」
她這話要是入人衛道人土耳中,恐怕非得被扣個「離經叛道」的大帽子不可,不過,聽在齊軒耳裡,卻察覺了她層層壓抑下的酸楚。
眾所皆知,洛陽第一才女趙雅其實是趙家莊收養的女兒,她的父親在世時也曾是武林中著名的俠客,仗劍快意江湖的結局,便是死在某次仇家的尋隙中。
當年趙父早就知道仇家會找上門來,於是送走了懷孕中的妻子,只說等事情解決了,就會來找她,卻沒想到這一別,就是天人永隔,只剩一具冰冷的身子等待著趙夫人;趙夫人在受不了打擊之下,完全躲進自己的世界,說服自己的丈夫仍然沒死,總有一天會來接她。而後,身為遠親的趙家莊大莊主出面收留了趙雅母女,讓她們有個容身之處。
趙雅甫出世,面對的便是父喪母瘋;被人收養又豈是—件輕鬆的事?尤其是聲望頗隆的趙家莊,舉止行為 皆不可有所逾越,否則便會落人「不知好歹」的口實。
趙雅在這樣的環境下,能夠贏來洛陽第一才女的美稱,誠屬不易,因此,她的冷漠、她的孤傲,皆是其來有因的。
就是因為瞭解這一點,所以齊軒對趙雅總難免多了一股憐惜之情,在洛陽第一才女的美名下,潛藏的不過是一個想要保護自己,想要保護母親的寂寞女子。
他輕輕拍了拍趙雅的肩頭,「我可以再多留幾天的,趁這幾天,我會好好的觀察你娘的病情,再配個藥方給你,雖無法肯定一定能夠醫好你娘,不過,對你娘的身子多少也有些幫助。」。
趙雅抬起頭來,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多謝你了,齊大哥,耽誤你上京城探望令妹的時間,真是過意不去。」。 「哪兒的話,為人治病本就是大夫的職責,只是我能力有限,治不好你娘,實在抱歉。」
「齊大哥千萬別這麼說,心病無藥可醫,而且,就一個心老早在十七年前便已死的人而言,身體的死亡並不見得是件可怕的事。」
齊軒還想說些什麼,一個嬌媚的聲音卻插了進來,帶著嘲諷,道:「齊大夫,好大的興致,和雅姊在花園裡聊天。」
湖水綠身影快步走近,正是趙諒貞。
趙雅轉過頭去,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
齊軒道:「二小姐,我是應雅妹之請,來給趙夫人看病的。」
趙諒貞抿了抿唇,皮笑肉不笑的說:「應雅妹之請?這些天來,我不斷邀請齊大夫上我那兒一敘,齊大夫都推說沒空,可雅姊一出面,齊大夫便二話不說過來了,看來,還是洛陽第一才女的面子大啊!」
經過齊軒的醫治,沒幾天,炙蠍粉的毒性已然除淨,趙諒貞馬上就恢復那目中無人的個性。
趙雅因她口氣中的嘲諷而蹙起眉,依然沒有說話,倒是齊軒開了口,「我是個大夫,不管是誰生了病,就是再忙,我都會去。」
「是嗎?」趙諒貞悻悻然的說。「就怕即使我生了病,齊大夫仍會推三阻四、避不見面呢!再說,大伯母的病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這下如果連齊大夫都治不好的
話,倒好似咱們趙家莊虧待了她似的。「揚起的尾音帶著諷刺。
趙雅臉色一沉,靜靜的開口了,「二妹這話;可是暗示我們母女拖累了趙家莊?」
趙諒貞沒提防她會乾脆的把話題挑明,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好半晌才開口道:「小妹怎敢。」
趙雅一雙清亮的眼眸直視著她,不慍不火的說:「這十六年來,咱們母女承蒙莊主收留,始終銘感在心,一直不敢逾越了自己的本份,二妹的話,我們擔待不起。」
這番不卑不亢的話一說出來,趙諒貞氣勢馬上矮了半截,好一會兒才硬著頭皮道:「你是洛陽第一才女,你擔待不起,還有誰擔待得起?我這趟來,可不是和你們閒扯的。」她轉向齊軒,燦出笑容,「齊大夫,我是奉我爹爹的命令來的,宴席已經快開始了,你這個最重要的貴賓可不能缺席。」
今兒個趙家莊所舉辦的宴席是為了要迎接商場上的貴客而辦,齊軒先是為趙諒貞驅毒,而後又為趙夫人留丁下來,身為江湖兩大神醫之一的他,自然也成為受邀的貴客之一,他雖不願意參加,但盛情難卻,不得不答應。
「雅妹,你……」齊軒望向趙雅,話還未說完,趙諒貞已猜中他的意思。
「雅姊不會去的,洛陽第一才女哪有那麼好見的。」她諷刺的道,拉著齊軒便要走,齊軒卻固執的站在原地,望著趙雅,等待她的回答。 「齊大哥,你去吧!我不能把娘丟著不管。」趙雅輕聲道,說完,她馬上轉過身走進房去。
她的背影雖然挺直,可是在齊軒眼中,卻看見了背負在她肩上那沉重得不能再沉重的枷鎖,而這副沉重的枷鎖,不該是一個豆蔻少女承受得起的,唉!這負擔,對她而言是太重了吧!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能放下肩上的重擔呢?齊軒不知道。對於這個他視如妹妹的女子,他也只能衷心的希望,總有一天她能夠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
「小翠,這些個桌子、椅子擦一擦,可別讓我看到。灰塵。」
「阿樂,去把倉庫裡的地毯拿出來,就是去年舅爺送
給咱們那塊西域來的地毯:「
「湘兒,你是怎麼辦事的,拿這種粗筷粗碗招待貴客?還不去把那套象牙碗碟取來!真是的,虧你跟了我這
麼久。「
夜幕初垂,趙家莊張燈結采,一副熱鬧的影像。二莊主夫人葉昭鳳就站在大廳裡,指揮著下人一切事宜。
她有張與女兒相當神似的臉,只是福態了許多,相對於女兒的驕縱,她則顯得精悍些,厲害與幹練全寫在臉上。一干下人在她的指揮下,顯得非常有效率,鋪地毯的鋪地毯,張羅碗筷的張羅碗筷,將整個大廳裝點得更加富麗堂皇。
「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趙家二莊主趙元展走了進來問。
「是差不多了,就差碗筷擺上。」葉昭鳳回頭應了一句,又轉向一千下人道:「小心點兒,湘兒,要是撞壞了這組象牙碗筷,就得小心你的皮。紅兒,沒事就去廚房盯著他們, 飛要有一道菜出了差錯,你們就等著擰頭來見我。」
大廳是佈置好了,碗筷也安置妥當,一干下人全退了下去,只剩趙元展夫妻倆。
葉昭鳳這才走到丈夫身邊,壓低聲音問:「今晚的事,你有幾成把握?」
「這……」
「別這啊那的。」葉昭鳳不耐的道:「咱們可不能丟掉千織坊的生意,你絕對得說服殷堂主和我們繼續合作才行。」
「我也希望如此。」趙元展道:「可是……」就一個中年男子而言,趙元展保養的十分得宜,一張臉上不見多少皺紋,即使此刻他一臉苦惱,依然無損一身儒雅的氣息,可以猜得出來他年輕時必然是個俊俏的少年郎。
「還不都是你識人不明,竟然請來那種吃裡扒外的人當布坊的總管。」葉昭風沒好氣的瞪了趙元展一眼。
趙元展辨道:「他在趙家莊也待了將近十年,一向循規蹈矩,我怎麼知道他是那種見利忘義之輩。」
「總歸一句就是你沒有識人之明。」葉昭鳳毫不留情的道。
趙元展眼中怒色—閃,卻又不敢發作,強自壓抑下來。
趙氏一門是由江南移居到洛陽的,而後落地生根,由前人胼手胝足創立起家業,成為洛陽當地有名的望族之一。就像無數的名門世家一樣,在代代傳承中,難免因當家主子的能力而有起有落。
當年,趙家莊大莊主趙元鴻接手家業,正值趙家莊最青黃不接之際,可趙元鴻憑著獨到的眼光與魄力,不僅將家傳的趙家劍法發揚光大,更令趙家的聲勢蒸蒸日上,只可惜趙元鴻名高招嫉,惹來敵手的聯手攻擊,在數十人圍攻下,雖勉強保住了性命,卻也因此癱瘓在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