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無情尋來了一顆尖銳的石頭,在土壁上作記號,帶著齊軒開始找尋出口。
那地道的分支散了開來,錯綜複雜,莫說這裡伸手不見五指,即使看得見東西,想要穿越這些地道,找到出口實屬不易。
兩人走得腳都酸了,四周除了黑暗,還是黑暗,叉口又不斷的延伸交錯,兩人就像瞎子摸象般,胡亂的摸索著,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
許久之後,齊軒開始感到飢餓,他想叫住殷無情,卻又猶豫,遲疑間,殷無情突然一骨碌滑坐了下來。
齊軒雖然看不見她的人,卻能感覺到她的疲倦,於是挨著她坐了下來,由懷中掏出一瓶藥,倒出兩顆藥丸,摸索著塞到殷無情手裡。「這是我們齊家特製的九轉丹,固本培元用的,雖然不能止饑,但多少可以讓身子撐住。」
殷無情手握著那兩顆圓滾滾的藥丸,並不說話。
齊軒只覺抱歉,「都是我不好,害你身陷機關裡。」他寧願她罵他,他還比較好過些。
「這不干你的事。」殷無情開口道,聲音裡充滿疲憊。「我說過,趙元展想殺的人是我,你只不過是他手中的棋子罷了。」
「可是,如果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落人他的陷阱中。」
「這個方法行不通,他總會找其他方法,不置我於死地,他是絕對不可能罷休的。」
齊軒愕然道:「你們有這麼重的仇恨?」
殷無情冷笑一聲,不作回答,齊軒也不好多問,唯有沉默。
休息了一會兒,他們又開始尋找地道出口,可每每碰到的不是死路,就是叉口,無止盡的黑暗摸索使得兩人筋疲力盡,不禁坐倒下來。
應該是入夜了,令這陰冷潮濕的地道顯得更加寒冷,連一向餐風露縮慣了的齊軒,也不由自主的打起顫來。
他轉向殷無情,想要詢問他的情況,開口喚她,卻得不到她的回應。
他摸索著尋找,手才碰到她的手臂,便驚愕的發現,她竟在發抖。
不對勁……
「殷姑娘、殷姑娘。」他用力的搖晃著她,用力的喊著,試圖喚回她的神智。
殷無情的牙齒開始打顫,神智已被夢魔擄獲,現實與記憶重疊……
她縮在山洞的人口,小小的手用力的拍著門,她拚命的喊著、哭著,兒時的情景又再次出現,她好冷好冷,洞裡什麼都看不到,一樣不知名的東西在她腳邊竄著。那是什麼?她又驚又慌,哭著往裡頭縮,卻又逃不開那個不知名的怪物;突然,腳上傳來一股痛楚,那怪物咬到她一口,令她又驚又痛,再也抵擋不住心頭的恐懼感,失聲尖叫了出來……
尖銳的叫聲在山洞中迴盪著,齊軒急忙縮回才剛擱在她肩上的手,無措的握住拳,她的哭喊一聲又一聲的鑽人他的心坎。
她充滿驚懼的喊道:「不要關住我,師父,我會乖乖的等你回來,我不會逃的,不要關住我,我求你,師父。」
「殷姑娘,你是在作噩夢,沒事的,殷姑娘。」他想觸碰她,卻又怕惹得她尖叫,只有努力的喊著,可是,他的努力卻淹沒在她的尖叫哭喊中。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師父,我怕,這裡好黑,你快點放我出去!我真的不會逃,求求你,啊——有東西咬我!我好痛,師父、師父……」
淒厲的哭喊揪緊了齊軒的心,他再也探制不住自己,伸手摟住了她的肩,「沒事了,無情,沒事了。」他也沒有發現自己竟然叫出了殷無情的名字。
殷無情被他一碰,渾身一震,叫得更加淒厲,並且用
力掙扎,「不要咬我,走開,不要咬我!師父……救我,救我……」
「無情,冷靜點。」他大喊,卻一點用也沒有,他仍在用力的尖叫,拚命推他,像瘋了似的;齊軒無計可施,只好打了她一記耳光,試圖喚回她的神智。
但這一巴掌並沒有讓殷無情清醒,只有讓她陷入更歇斯底里的驚恐中。
「不要打我!娘,不要打我!我沒有做錯事,您為什麼打我?」
聽她這麼說,齊軒好後悔,「無情,沒事了,你醒醒,沒有人打你,是我齊軒,我不會讓任何人打你的。」該死,他怎麼這麼糊塗,竟把她推進另一場噩夢裡。
殷無情恍若未聞,渾身縮成一團,不住顫抖。「我好痛,娘,您不要再打了,我好痛……」
「沒事了,無情,沒事了。」齊軒再也忍耐不住,緊緊的抱住她,用他溫暖的身軀安撫她,「我在這裡陪你,沒事了。那只是一場噩夢,已經過去了,有我在,沒有人敢打你。」
記憶就像一隻利爪攫住殷無情,不理會她的哭訴懇求,將她的身子一片片撕裂。
誰能救她?把她帶出這場噩夢?殷無情無助的顫抖著,蜷縮著身子,抵擋那好像永遠也不會停止的毆打。
她好痛、好痛……她沒有做錯事啊!她很乖,為什麼娘還要打她?
好痛、誰來救她……
「無情、沒事了,你醒醒,沒事了。」齊軒契而不捨的叫著、喚著,終於穿越那一片由驚嚇與痛楚交織而成的絕望迷霧,傳進無情的心裡。
是誰?誰在叫她?那聲音好低、好沉,卻又好溫柔。
殷無情恍惚了一下,停住顫抖。
沒事了……沒事了……
那個低沉的聲音耐心的對她這麼說。
是嗎?真的沒事了嗎「
砰!砰!砰!砰……
那是心跳的聲音,一聲接著一聲,平穩和諧,傳達著安定的感覺,而那一雙圈住她的臂膀,帶來了熱度,溫暖了她一直以來寒冷孤單的心。
沒事了,就如那個低沉的聲音所說的,沒事了…… 齊軒感覺到懷中的人兒慢慢的停止了顫抖,他試探的鬆開一隻手臂,輕輕撫上她的臉,卻感覺到一手濕潤與冰冷,顯然是那場噩夢讓她流了不少冷汗。
他舉袖溫柔的為她擦拭著滿頭的汗水,道:「沒事了,無情,一切都過去了,沒事的。」
「你在做什麼?」神智一恢復,殷無情便猛然推開了他的手。聲音冰冷。
齊軒馬上解釋道:「你好像作了噩夢,我只是想把你叫起來。」
噩夢?殷無情一凜,充滿警戒的問:「我可說了什麼夢話?」 .
齊軒猶豫了一下,笑笑道:「沒什麼,我也沒聽清楚。」
「但你還是聽見了?」殷無情眼睛一瞇,眸中閃著凌厲的光芒。
齊軒只有點頭,「嗯。」
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神情,只能等著她的聲音反應。
良久良久,齊軒以為她動怒了,但出乎意料的,殷無情卻嗤笑出聲,聲音中充滿自嘲,「都這麼大個人了,還作噩夢,很可笑是不是?」
「沒那回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無法面對的事。」齊軒誠懇的道。
「你有嗎?」殷無情反問。
齊軒沉默了一下,才道:「有。」
殷無情彷彿不相信的說:「你別為了安慰我,順口胡謅。」
「我沒胡說。」齊軒沉沉的道:「即使江湖中人給了我聖手書生這樣的美稱,但我依然有救不了的人,依然有人死在我的懷裡,一想到那些命不該終,卻又夭折的生命,我的心裡總是好懊悔,好怨恨!想著,如果我能早些趕到,如果我的醫術再好一些,或許能夠挽回他們的生命。每次只要一想到這裡,我就無法安然入睡。」
殷無情「嗤」的一聲笑了出來,「聖手書生就是聖手書生,把別人的生死一個勁兒的往肩膀上扛;和你比起來,我倒顯得庸俗許多,只關心自己切身的事。」
殷無情的話似褒似眨,說得齊軒有些狼狽,「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殷無情又道:「但你的生命裡可曾因為自
己的事情,而烙下痕跡?你可曾因為小時候的傷害作噩
夢?直到長大成人了,還是每每會被黑暗的恐懼,嚇得又縮回了那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童年,縮回了那段比噩夢還可怕的記憶裡?「
齊軒啞然,好一會兒,才小心翼翼的問:「你……小時候你娘常常打你……」他不由得想起了那片佈滿疤痕的背。
殷無情身子一僵,良久才慢慢放鬆,呢喃的道:「我有些冷,齊大夫應該不介意借**一下吧!」說完,便逕自靠進齊軒的懷裡。
齊軒的身子微一僵硬,不過,他並沒有掙扎或退縮。
殷無情蜷進他的懷裡,索求著溫暖,那姿態,就猶姐一隻小貓……不!該說像數月前他所救的那隻小白狐一隻落難,卻仍充滿機警、充滿驕傲的小白狐。
齊軒的眼底不由得湧起了一股憐惜之意,但他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安靜的等她說下去。
「我是個私生子,也是別人口中的雜種。」她輕輕的開口,聲音飄忽。
齊軒只是安靜的聽著。
「我娘是個苗女,在她十七歲那一年,認識了一個來到雲南做生意的漢人,那漢人長得風度翩翩,且家世顯赫,和我娘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沒多久的時間,她就迷戀上那個漢人,還把自己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