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兒,知道嗎?追了你七年,我也累了啊……我從沒戲弄過你,可你卻耍了我!當初,是你先開始這份感情的,怎能在我陷下之後,你卻說忘就忘?我,最氣的其實是你收回了你的心啊!」
不是這樣的,她不是有意的,她只是、只是——只是遺忘了「甜言蜜語人人會說,可我和那些人不同。我不想用花言巧語欺騙你,一直以來,我只願以行動讓你明白我的心意,雖然到最後,你還是不懂呵……」
長歎一聲,他厚實的大手順著她額問髮際,徐徐滑下,在她眉上、鼻樑輕劃著,像是要將她的模樣牢牢刻印在心上。
「我不知道,我追的究竟是以前那個甜美天真的芸兒,還是現在這個機靈叛逆的芸兒,但,芸兒,不論哪一個,你仍是我喜愛的芸兒,你要我怎麼放棄?」
這七年來,為了逃離他身邊,她變得聰明許多,狡猾許多,但也讓他更無法對她鬆手,像個挑戰般刺激他征服的慾望,像個難關讓他更無法放棄找回她的念頭;在失去過去的她這幾年,如果不是有現在的芸兒陪著他,他絕對無法化解心傷的。
他對她的心意,隨著時光過去有增無減,他真的無法對她罷手。
可是現在……
「你懲罰我無能保護你,將我自你心上抹消,事過七年,你也該懲罰夠了吧,你當真不願意再喜歡我的話,我不放手也不成了。如今我已不在乎你是否記得我,我只希望你別再躲著我,但你連半分機會也不願給我,要我怎麼做,你才會接受我愛你?我不斷的試,想讓你重新喜歡我,看來是適得其反了。」
他故作開朗,卻禁不住吐露的心傷字句在她耳邊不斷低回,她第一次感覺他是如此接近她,可她卻碰也碰不到他。
千海,你聽聽我的聲音呀,我……我也喜歡你!你別難過啊!
「如果你當真那麼不願留在我身邊,我只好放你自由。假若你能醒過來,我從此不會再出現你面前,惹你心煩。反正……我也即將失去那份資格了吧?」
望著她依舊沒有任何表情的蒼白小臉,細數她平穩的呼吸,知道師父的解藥正在發揮功效,千海帝總算安心下來。
曾經有多少個夜晚,他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她的睡顏,盼望著她醒來後,會告訴他,她仍然記得他,她仍然喜歡他,她等著他娶她,他們可以為單薄的蒼炎帝家血脈生一窩小蘿蔔頭……
眼前水光瀰漫,遮住了他的視線,他愈想好好看著她,愈看不清楚,衷心渴望全像水波中的泡影,徒留一瞬間的美夢,終將消逝。
「七年前,是我拖累你,七年後,還是一樣,只要你仍留在我身邊,危險就不會中斷。我真的……不該喜歡你嗎?我的心意……只會連累你受苦嗎?」他自己都迷糊了啊。
「原諒我,這些年對你太過執著——」
像是要徹底斬斷全部依戀,千海低頭將雙唇烙向她,把所有情感投注在這最後的吻,索求她的全部;他允許自己放肆一回,因為她不知道。
萬俟芸心急如焚。她感覺得到,她也想隨他起舞,糾纏他不放,想沉溺在他所給予的深情中……但是她無法回應啊——
「十七年的愛戀,我哪能這麼容易就忘記呢?結果,就算是折磨,直到性命告終的那天,我還是不可能不愛你吧。」
不捨地離開她櫻唇,千海帝仰起頭,閉上雙眼,然後陡然站起,轉過身。筆直朝門外走去。
不能回頭,一回頭見著她,他好不容易選擇離去的決心,定會當場崩毀!
「帝位權貴,失去了你,我又何必眷戀呢?我的性命,若只剩下數十天,誠如你所說,這段日子,至少我得當個稱職的帝王才對,這是幾年來,我欠蒼炎的。」
門外,相國與朱嵐王正等著他。
「輔相,我把她還給你們。今後她……就拜託你們了,為她覓得……會疼惜她的……」夫婿兩字是怎樣也說不出口。
他一咬牙,接過朱嵐王手中的兵符,甩袖而去。「朱嵐!我們走!」
「別走!千海——」她不想失去他!
拼盡力氣才發出的無言吶喊,無聲淚水,卻是她唯一能作出挽留他的舉動;然而這一切,他早已看不見。
他的心已經讓她傷的支離破碎,這一次,不再追逐她。
第十章
「我不再逃避,不再躲你,別丟下我——別在我知道真相,發現自己心意的時候棄我而去!」
才一清醒,稍稍回復力氣,萬俟芸立刻連滾帶爬的追出房門,但是眼前有的,只是白雪片片飛舞,掩去所有行蹤。
環顧四周,這裡是輔相府的庭院,她從來待不過三天就必須回宮的。是了,她記得最後千海將她還給她爹,撤去了她女官職務,允她自由之身。
她總算能行走,意識勉強算是回到現實時,已是千海離去一個多月後的事。
氣候變了,季節也更替了,就連往常總會出人意料纏上她的千海帝也不在了。
她猛然回頭,以前不論身在何處,不出一刻鐘,他總會追上。可這次他沒有。
從沒與他分別這麼久。過去也許因為知道他會在身後追著,所以她不曾感受過一個人會是這麼孤寂,這麼無助。這次,他當真不要她了嗎?
「小姐!別趴在雪地裡哪!」照顧她的侍女連忙衝上前扶起她無力站直的身子。「快回屋裡吧。大夫說你需要多休息……」
「西邊的戰事進行的如何了?千海大王呢?是不是——」她記得她聽到他說性命剩下兩個月……不成,他不會這麼容易死的,她得去找他。
「西邊?西邊的戰事早傳來捷報,五次交鋒,千海大王就成功將叛賊逼退到邊界,大軍已在回來的半途;要說擔心的話,倒是東面的戰事比較不樂觀,旌羽似乎打算派出援軍,讓冷榭皇遲遲不回宮,還在觀望情勢……欽?小姐?」
突然被推開的侍女嚇了一跳。
「千海大王呢?」聽了半天聽不到像樣的答案,萬俟芸更為心急。但是她問不出口,問了,彷彿這件事就會變成真實。
「原來你多少也會擔心他嗎?」萬俟輔相才從迴廊門口走進來,聽到芸兒的問話,長歎了一聲。「大王如果得知此事,是否少少會欣慰呢?」
「大王何時回宮?」萬俟芸完全不明白現在是甚麼樣的情景,「等等,爹你說大王如果能得知……這意思是……他不會回來了嗎?他——」
可怕的沉默籠罩在父女之間,萬俟輔相一揮手,要侍女退下。
「難道他已經……」心跳陡然停止,答案若是肯定,萬俟芸必定暈厥當場。
「十天前收到使者口訊時,他還活著,但能撐多久就不得而知了。他只說,現在東線戰事未寧,為了不讓自己的生死動搖軍心,不可讓人民有所不安,所以,等他跟著大軍回宮的消息傳回以後,他不會再露面。」
「甚麼叫做消息傳回?」父親語多保留的態度,讓她不得不害怕追問著:「大王他沒回來?他去了哪?為何不回宮?」
「他當真回來,只怕他想掩飾他重病的消息也很困難了。」
輔相對於女兒異樣的關心感到不解,之前不是還將大王視為牛鬼蛇神般敬而遠之,怎麼現在卻著急的像個甚麼似的?這一想,他有些惱火。
「無人可領軍出征,他不得不帶傷上陣,視力時好時壞。也許是因為大王知道自己大限將至,十天前,總算揪出叛變主事者,大王親自面對他叔父之時,他比誰都勇猛剛強,斬了主謀速決這戰役;甚至還沒來的及下令追擊殘黨,就在當天晚上,身上百毒齊發,吐血昏迷失去意識,讓莫折老人秘密帶上沙遙山——芸兒!」
萬俟輔相才想生氣,但看著萬俟芸忽然像是失去了力氣,整個人往前跌的時候,他連忙伸手扶住女兒。
「假若你不是我女兒,假若不是大王臨走前仍然牽掛你,我早就不管你死活。為了救你,讓咱們蒼炎失去了一個能幹的大王,要讓所有人知道大王離去的原因,咱們萬俟家除了一死謝罪,還能如何?」
萬俟芸閉上雙眼,身軀顫抖得根本站立不直。她還沒有向他賠罪,還沒有向他道謝,還沒有撫平他的心傷,怎麼就這樣失去了他?
「你在他身邊難道都沒發現,他的眼睛,早先便出了問題,也許是長期呆在密室裡的緣故,也可能是因為身上毒性,去年,他右眼便已經看不見。出征前,他的左眼也是時好時壞的,如不是因為無人可領軍,讓他出戰本來就過於冒險。」
她看不出來,他在她面前總是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她怎麼可能知道……是啊,她不知道的東西太多太多了啊……現在才知道太遲了。
所以,他說要放手的原因,不是因為他厭倦,卻是因為不想死在她面前!都到了最後,他也不想讓她見到他脆弱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