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後悔。」朦朧了好一會兒的視線,好不容易又能看清時,千海帝勉強站了起來,口中反覆說著的,是與七年前的回答同樣的那五字。
「可是……我需要更多的時間!現在我還不能失去視力,至少在我完成解毒的丹藥以前!」
第六章
「總不會是打算和我賭氣吧,那傢伙?」這天,從早上便不見萬俟芸身影,大步踏在迴廊上四處找尋著她,千海帝不免有些懊惱。「她倒是愈躲愈精明。」
幾天來,他小心翼翼的減少與芸兒見面的機會,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她多添不必要的擔心……不過,她會為他擔心嗎?除去主僕情分,還有甚麼能束縛住她?
不強將她留下,恐怕早八百年前她就逃得不見蹤影。
他能再為她撐多久?師尊說,兩個月之內……昨天他明明覺得自己應該已成功改進師尊當年留下來的配方,但,為甚麼芸兒仍舊和平日一樣,絲毫沒有任何轉好的跡象?
他可以不顧自己,卻沒辦法不考慮她的事。假若他真的撐不下去了,留下她一人受苦,他又於心何忍?
「唉。」愈想愈苦澀,讓他不由得長歎。
今天他把藥加在麵條裡作成湯麵的形式;他每天換花樣,又說話嚇唬她,她才不會去注意到底他讓她吃了甚麼。
不過,湯麵這種東西,還是要趁熱吃比較好,不然等涼了……麵條會漲大……
不趕快找到她,等會麵條泡軟了,到時她又會抱怨他餵她吃口感怪異的東西。
「不過,她人到底在哪——嗯?」讓千海帝霎時停止動作的原因,是由於地面突然產生的輕微動搖以及自地面下傳來不尋常的轟隆轟隆聲。
「怎麼會有爆炸聲?」他皺著眉頭闔上雙眼,感覺那動靜的源頭,旋即他大步飛躍,往自己內宮疾速奔去。「是地下丹房的方向!」
他平日便有禁令,任何人不許接近丹房,宮內是如此,秘密地道內更不可能有別人。就算芸兒常常躲來躲去,但他總是假借各項名目訓練她的身手,沒理由會誤闖他設下的機關,所以會啟動機關陷阱的,必定是入侵者!
膽敢冒犯他千海帝威嚴的,恐怕不是一般宵小賊寇。
他沿著迴廊轉了幾轉,來到不起眼的角落。他一腳踩上廊邊階梯一處看來沉重的石板,卻輕易的踢翻開來,石板底下隨即出現了陰暗的密道與陣陣飄散的白煙。
躍下地道的同時,千海掏出備在腰帶裡的蠟燭,立即點燃,而後護著火光迅速地往丹房尋去。他提高警覺,屏住呼吸,步步為營。
從沿路不少塌陷的地方判斷,顯示這陣爆炸的威力不小。愈接近丹房他愈擔心,要是沒有那些密藥的話,他如何繼續煉丹?敵人會朝那地方下手,也就表示他們清楚他的弱點所在——「糟了——芸兒!」
才剛靠近丹房入口,在一片煙霧瀰漫中,他一眼望見的,卻是一臉驚懼、身影瞬間又消失在白煙中的萬俟芸!
她為甚麼會出現在這裡?
「站住!別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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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俟芸生平第一次感到能順利逃出千海帝追蹤,竟是如此不甘心。
只因她正被人拿著亮晃晃的彎刀架在頸子上,還因為身子過於虛弱而無法掙扎脫身,連悔恨都沒力氣。
「我……我勸你們最好快放人……」若非她一大清早便因為全身彷彿火燒般的疼,認定八成是試藥的後遺症,不得已想進丹房找千海詢問,又怎麼會恰巧撞見正在丹房四周鬼鬼祟祟的幾名歹徒?
賊人們還正在商議,千海帝最常進出丹房,不如在那四周設下一觸及燃的暗器,算計千海帝一踏進丹房便會被炸的死無全屍。
她一聽,心驚之餘想離開,卻因為身子無法靈活運用而被發現。不得已,她只好拿身上飛針觸發歹徒們正在裝設的那些暗器,提早引爆。
雖然將歹徒們一夥炸的只剩三四個,可她也因此沒能順利逃脫出去向千海帝告發這群賊人的陰謀,反而讓人挾持來威脅千海帝。她不免有些厭惡自己能力不足。
「你們以為在王宮中作怪,能那麼容易脫身?」她只得用言詞想辦法混亂敵人用心。
她方才瞥見,千海帝向她追過來時,那再次失了冷靜,彷彿要殺人的凶狠眼光,但她弄不清,他是針對敵人而來,抑或是針對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她?
他這回的動怒是為了甚麼?昨晚鬧的不歡而散,她記憶猶新。這一次,他還會像上次一樣,挺身而出救她嗎?她再沒把握了。
她不想成為他的累贅啊!這樣的念頭比平日更為強烈,想得她又開始頭疼。
「蒼炎的千海帝,可不是你們招惹得起的……唔!」因為讓人拖著走,她行動又不便,好幾次她都讓那彎刀傷了頸子和護著頸子的手腕。
「廢話少說,再囉唆,我就砍了你那麻煩的雙手,看你還想怎麼逃?」押著萬俟芸的歹徒不耐煩的加重手中力道。
「主子雖然說留你一命有用處,可沒說需要留下完整的人。哼!只要留有一口氣,也算是留著一命。」平淡的幾字卻具有相當的威脅性。
「我安靜就是。可到時……別怪我沒警告過你們。」蒼白的臉上泛起了一絲淺淺的狡詐笑意。她是故意弄傷自己的,悄悄的趁隙將自己的血滴在地上作為暗號,讓千海帝能知道賊人的去向。
只希望他別太衝動,沒看清楚陷阱就跳進去啊。但是,到底是誰這麼處心積慮地想要千海帝的性命?她查過,論理蒼炎帝家應該沒有別的繼承人了,就剩千海帝一支血脈,也不會有王位紛爭才對。
那他究竟為何樹敵?他鮮少管事,沒道理會引人反感。仔細想想,對千海最能理直氣壯報復的,她應該是天下第一人。整天被他追著耍弄的她,都還沒打算取千海帝性命,其他人無端吠甚麼?她都糊塗了。
除非,這些歹徒與千海的梁子若是結在七年前,千海還獨攬蒼炎大權之時,就是那段她怎麼追查也找不到頭緒的事件。莫非,這群人跟上次那些人是同夥?
最後歹徒們帶著她,離開密道,來到另一間丹房時,昏沉之間,萬俟芸才覺得有點眼熟,可一下子卻又想不起來是哪兒。
她應該來過,但……對了!這佈局、這陳設是——御醫間!
「冉大夫?」她一看到那張年輕秀氣的臉龐,就甚麼都想起來了。
她早應該發現到的,當初在地道裡,引她注意的賊人之首一老一少,其中,那年輕的聲音,確實與冉大夫十分相仿。
「千海那傢伙還在密道裡像無頭蒼蠅一般亂竄找人,絕沒想到,咱們早就離開那地方。現在,王宮中,三王都不在,這可是推翻他們的大好時機。」
御醫閣樓的角落,傳來老人年邁乾枯的陰沉笑聲。悉悉卒卒的,後頭還跟進來好些手持大刀滿臉橫肉的同伴。從衣裳來看,好像是……西方部族的人。
「冉大夫你、你……果然騙我!」即使讓人將她雙手反扣,緊緊縛住,而後被一把綁在座椅上,萬俟芸仍然強忍身子愈來愈強的痛楚,努力與敵人對峙。
「那天說甚麼喜歡我,其實不過是想引開我的注意力對不?你居然和這些賊人同夥?」
「呵呵,這倒是有點兒誤會了。其實,我真的覺得你是個漂亮姑娘。如果你肯答應跟著我,也許我還會饒你一命。」
冉大夫擺擺手,故作無辜的表情,怎麼看都有幾分似千海神情。就是那份相仿,讓萬俟芸總覺得熟悉,而無法在第一時間束起戒備心。
「不過可惜,那天你拒絕了我,我沒辦法,只好讓你等著和千海一塊兒作同命鴛鴦。」
「冉大夫,你潛伏宮中到底有何居心?即使三王全滅,蒼炎紊亂,對你又有甚麼好處?你想推翻他們取而代之,恐怕還沒那個資格。」一面拖延時間,萬俟芸一面不動聲色地努力掙脫身後繩索,準備伺機而動。
讓千海訓練久了,她也習慣在面對危險時,冷靜思考逃脫的方法。
「哼!冉大夫……或者說是我兒子怎麼會沒有資格登帝位?萬俟芸,你糊塗了不成?蒼炎的帝位,原本應該是我的。如果不是當年千海強搶帝位,今天在那王座上的人,是我而不是他!」老人忿忿出聲。
那灰暗的眼眸裡,突然進發憤恨火焰,積怨已久,終於得以宜洩。
「蒼炎三王家——帝、皇、王三家,向來各自繼承,互不干涉;為防止三王彼此爭權,祖訓明令互不聯姻。十七年前,千海帝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娃兒,憑甚麼逼退我逕自登基?我可是先帝二弟段戩炎,長年輔佐先帝執政,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就只因為千海是先帝之子,我就得平白讓出這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