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地下密室的丹房,陰暗冰冷的氣氛,老是讓萬俟芸感到害怕。空間彷彿被什麼執著意念緊緊包圍,呼吸間,備受壓迫的空氣常讓她有即將窒息的錯覺。
七年來,至長三天,至短半日,每當千海帝新藥一完成,就會要她試喝或試吃那些材料未明的怪東西。
她光瞧瞧千海帝背影,再瞧桌上蓋著紅布的托盤,強自鎮定的嚥了嚥唾沫。
應該就是紅布下那個鼓起的東西吧?盯久了,她還眼花得覺得那東西會動哩。
不行,她得冷靜些。她輕拍著胸脯垂下頭嘀咕不停。
往常吃了,大不了也只是發個高燒,驟生惡寒,或者四肢發疼,什至五臟六腑像被燒灼似的疼得亂七八糟……唉,至少性命無虞,她不應該害怕的。
千海帝對於她的重重心事,卻一點也沒察覺。「哼,明知本王在等你,還不做正事,自顧自地跟別的男人有說有笑。看來你是忘了,你是誰的奴婢?」
站定一旋身,千海帝陰森冷笑的威壓感幾乎嚇得萬俟芸驚跌三步。
「反正,你對本王除了君臣之情,別無其他;這些年,被逼留在本王身邊侍奉,難為你了。」讓人摸不清楚緣由,自他力持鎮定的眼眸之後,陡然炸開熊熊火花,無法遮掩的怒氣四散進裂,彷彿能燒燬所有倒楣出現在他面前的人事物;而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她。
萬俟芸瞪大眼睛,感覺畏懼的同時,卻覺得自己好無辜。他怎麼偏偏聽到所有對話裡頭,最非出自她真心想說的那句話?「不是那樣,其實……」
她那時不過想要清楚表明自己的立場,但似乎說的過於無情。可是,他在意這點是否太沒道理?
他從來不曾將她當成一回事,只是什麼都不解釋的欺負她,她也沒說錯不是嗎?以為自己好歹也算是他的親近侍女,可當他就算危及他自身安危,也不肯讓她為了保護他而盡心時,她才知道,也許自個兒最感到受傷的,並非他的高傲姿態難以親近,而是他始終不曾……將她視為心腹,給予同等的信賴與倚重。
虧他倆相處整整七年,說到底,她一點也不瞭解他。雖然人就在他身邊,彷彿他拿她當成什麼特別的人,結果在他心中,她什麼也不是。
一切是她過於高估自己,無端想太多。
「其實那時我想說的是……」不知怎的,她就是失去了辯解的力氣。讓他誤解又如何?反正他倆的關係再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吧?
「其實不論如何,也都與我無關!」他背在身後的右手,將自個兒左腕握得死緊,那重重纏繞好的紗布幾乎又滲出了艷紅的色彩,他也執拗地不肯鬆手。
方纔他到達之時,恰巧見到那大夫似乎在糾纏芸兒,他不是不明白她這傢伙也許為了脫身而口不擇言,只是,她就連隨口敷衍他幾句中聽的場面話也不肯?
思及此,他更為惱怒。假若他不是利用手上的傷痛逼自己保持理智,也許他早就一掌毀了自己苦心為她煉好的藥;既然兩人終究湊不在一塊兒,他又何必如此為她盡心?
他從來就不是什麼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仁德之人,只是出身蒼炎帝家,有他無法逃避的責任;對芸兒的事,難道他做的還不夠,非得明說才成?
想當初,是她欠他,是她負他,如今還擺出一副無辜樣,這不是耍他是什麼?
多年愛恨糾纏,既然始終理不清結果,乾脆任兩人同歸於盡罷了!
他氣急一提掌,高高舉起,眼看就要往桌上落下——她眼見他燒紅雙眼彷彿發狂的神情,想起那一夜他大開殺戒毫不留情,心中一凜,倒抽口氣,舉起雙腕護在眼前,縮起身子直往後退。「不——不要過來!」
他,難道想殺了她嗎?正如謠言所說,對於追究七年前往事的人,他一律不饒,也包括跟隨他身邊整整七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她?
他當真連一點舊情也不念?
萬俟芸那一聲充滿害怕的拒絕,瞬間驚醒千海帝。
他在想什麼?自己竟發了瘋,企圖毀掉她?
高舉的左手收不回也放不下,人僵在原地,最後,他左掌懊惱地重重拍落在額上,雙眼緊閉,不甘心地低咒。
畏懼眼神與刺耳語句與當時竟然半分無差,就像是無形盾牌,完全擋下他的怒氣。她怕他?是的,她怕他。
七年前,就是這樣的舉動深深刺傷他,叫他從此以高傲築起防壁,不想讓自己再次嘗到那份心碎欲裂的感覺。
他能怪她現在總是害怕的躲他嗎?平日總是拚命壓抑的怒氣,一旦爆發,卻遠比任何人都來的瘋狂,他明白自己失控的後果,怎能怨她害怕?
怨不了了,無論多惱怒,他仍無法當真怨她,唯能自責。
一切真相,她都不知情啊……而他,害怕她再次逃避,所以從不明言。
如今這樣的難解局面,該怪誰?
他黯然低垂下頭,沒讓她察覺地發出一道彷彿像是自嘲的苦笑;而當千海帝再次睜開眼眸之時,怒氣已掩去大半。罷了,眼前,先想法子餵她藥才是正事。
「哼,你嚷嚷什麼不要過來?我過去作啥?是你該過來吧?」
他掀了衣擺,好整以暇的旋身坐至桌前,俐落揭開前方盤上蓋著的紅布,亮出已經放涼了的一小碗藥湯以及幾塊厚耙糕點。
「本王喚你來沒別的事,只為試藥而已。試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試完就可以離開?」萬俟芸將遮擋的雙手擱下,喜出望外地探出頭。他主動鬆口說要放她走?錯過這機會恐怕又要被整上好久。
眼見他坐在桌前,甚至一臉平靜、幾乎要讓萬俟芸懷疑,剛才那股山雨欲來前的狂亂暴風是她的錯覺。將視線收回桌上,她皺起眉頭,「呃,這是啥玩意兒?」
千海帝的老毛病沒改,將他那一堆怪藥擺第一;瞧瞧,一提到要她試喝,他馬上變了個態度。唉,算了,這樣也好,總比惹他發怒被劈的屍骨無存好。
萬俟芸用眼角餘光偷瞄千海帝,遲疑好一會兒,最後大著膽子,捧起那碗乍聞之下味道還算正常的湯。其實聞起來還挺香的,但那原料令人膽寒之處太多……
雖然顏色黑的讓她懷疑這場裡頭摻了墨;說不定還真的有摻……唉,她還是別問別想太多,喝了就快走。
她嚥了嚥口水,屏住呼吸,假想自己喝的是最補中益氣的湯藥,強忍身子反射性抗拒的保護自覺,閉起雙眸仰起頭,好似即將慷慨就義。
「哼,今天你倒是挺聽話的,沒逃沒躲,甚至沒問我裡頭放什麼?」她愈是屈服於他的威壓,乖巧柔順,就讓他無法克制……滿肚子怨氣。
「總之,大王的命令是絕對的,芸兒立刻就喝。」她只差沒有捂起耳朵大哭跑開,先知道是什麼才喝很噁心,喝了以後才知道更令人反胃。
無知也是一種幸福,而懦弱的她,寧願沉浸在這樣的幸福裡就算了。
「你不想知道?可我偏想告訴你。」對,他是很惡劣,明知她會害怕卻不願意錯過嚇她的機會。
不整她,那他七年來,心裡老在這麼反反覆覆懊惱氣憤悲傷的情緒中,掙扎擺盪受苦是假的嗎?
「裡頭放了北面沙遙河底百年紅蛇皮,東方迷霧森林火龍鞭,西邊沉默沙丘白髮沙蟲卯,南方雙妹山……」
「噗——咳!咳咳!」不等他把材料說明完畢,她明就已經吞進咽喉的湯藥,又一股腦兒的回到碗中,像是碰著什麼燙手山芋,連忙把碗扔回桌上。
她理智雖清楚他說的那些東西只在傳說中聽過,可他說的煞有介事,憑他本事搞不好還當真找的到。一認真想,她實在沒勇氣喝下那堆可能致命的玩意兒。
過去沒出人命,不代表這回不會啊!何況她才剛剛惹惱他,呃……性命堪虞。
「這個……可不可以,別喝啊?我現在,唉,挺飽的,喝不下這一大碗;喝不下,萬一沒什麼效果,不就白費大王的心血了?」她早已煉就一堆漂亮的表面話,不過要鼓足勇氣說出口還是不容易。
「不喝?可以,你知道,膽敢不聽話違逆我,就得接受懲罰。」
他有力的指尖在桌上輕敲,滿面笑容,充滿危險意味。「我給你兩個選擇,你是要進寒風冰窟,或是上煉獄火池都可以,沒破解機關以前,你就不用出來了。」
他提出這些選擇,擺明就是挖坑等她甘願跳。
這兩處地方聽來都是新機關。這些密室機關道具什麼的,又不是說做就能做出來;她敢發誓,他一定早八百年前就把懲罰的內容決定好了。
他存心要欺負她,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嗚嗚……
眼見她一臉發白沒動作,他優雅的將雙手支於顎下,不像發怒,倒像是在期待什麼的朝她眨了眨眼,引起她全身直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