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個性中有股奇異的偏執和蠻勁,許是因為這樣,當身邊追求她的人一個個被她的軟釘子擊退時,他還堅持著陪在左右。
捫心自問,她是感動的。
現代人工作繁忙,誰有耐性跟妳搞曖昧?快餐愛情到處都是,你不愛我,我也沒閒工夫浪費時間,誰還耐得住長久戀著一個人的苦?
可是柴仲森竟這麼跟她耗了快三年,害她漸漸習慣有他陪。嘴裡嚷著只是朋友,心卻早已依賴著他,跟他吃喝玩樂,是那麼天經地義。她狡猾,不肯承認彼此的關係,滿以為就這麼曖昧下去,也是種幸福。可是柴仲森這次會在電台說出那樣的話,可見是逼急了,唉,這份感情該怎麼辦?真苦惱啊!
祖穎默默坐了會兒,起身離開,到廚房淘米煮粥。
淘洗白米時,手掌沁在水裡搓洗,想起過去熱戀時為男友煮飯的情形,不禁晞噓。煮好香菇粥,進房想叫醒柴仲森,看他睡得沉,不忍吵醒他。
這時,天色暗了,從窗外,隔著院子,可以看見前頭的路燈亮了起來。祖穎寫張便條,放在書桌。臨走前幫柴仲森替換冰袋,看他睡得像個無辜的孩子,她憐惜地笑了,想了想,去將便條揉掉了。
她拎著櫃上的鑰匙,到附近的麵包店。她想著,柴仲森病了,不方便出門,決定幫他買一些麵包擱在家裡。正值下班時間,麵包店擠滿人,一架架剛出爐的麵包車推出來,人群便湧上去爭取。有位女士牽著小孩,搶挾麵包時,小孩被人群推撞,跌倒了。
「小心!」祖穎及時抱住孩子,高跟鞋一滑,整個人往後摔跌在地,手裡還圈抱著小孩。
「哎呀!不要緊吧?」媽媽嚇得忙跟祖穎道歉。
小孩在祖穎懷裡咕咕笑起來,祖穎抱著這團軟東西,不禁也笑了。
「抱∼∼」小男孩轉身攀住祖穎的脖子。
「好。」祖穎起身,順手將他抱起,男孩的媽媽也笑了。祖穎問小男孩:「你叫什麼名字啊?」小男孩伸手在祖穎臉上亂摸。
「姨∼∼姨∼∼」口齒不清地嚷著。
「他很重吧?」媽媽接過孩子。
「不會啦。」祖穎笑著,拍拍身上的灰塵。
「有沒有傷到哪裡?」
「沒有。」祖穎覺得男孩好可愛,摸摸他的頭,然後轉身去挑麵包了。望著一個個飽滿鬆軟的麵包,揣想著柴仲森喜歡的口味,心裡漲滿著溫暖,一股奇異的騷動在心坎翻湧。
是什麼?這騷動的是什麼哪?她不敢細想。拎著剛出爐還熱著的麵包,走向柴仲森的住處。她懷疑著自己根本已愛上柴仲森。
取出鑰匙,開門進屋,穿過院子,回到屋內。
柴仲森已經醒了,坐在那一盞從天花板垂吊下來,有著美麗彩繪的美術燈下。穿著藍色睡袍,他就坐在餐桌前,正瞅著粥發呆。較一般男人陰柔的側影,散發著一種寂寞的氛圍,分明是坐在燈下,卻覺得他的人陷在黑暗裡。
他本來陷在自己的思緒裡,一見到她,表情迷惘。
祖穎扔下鑰匙,脫了外套走進來。「怎樣?好多沒?」她過去,將袋子掛在椅子邊緣。「我買了一些麵包。吃西藥不能空腹,這幾天要是懶得煮,就吃麵包吧。」祖穎將麵包一個個取出來,放在餐桌中央盛著一些蘋果的木盤子裡。
柴仲森盯著她看,像還在夢裡。
祖穎眨著慧黠的眼睛,瞄瞄他。「還沒醒啊?」摸摸他的額頭。「嗯,退燒了。」
「還以為妳走了。」他反握住她的手,望著她的眼神竟是哀傷的。
祖穎怔住,望著那雙黑眸,它們黑暗深邃,像具有魔力的磁石,在那剎將她整個人吞進那兩潭黑暗的漩渦裡。這樣看著他的眼睛,竟有淪陷的感覺,只因那雙黑眸透著寂寞……
祖穎忐忑了,心跳慢了一拍,差點就情不自禁要抱抱他,給他安慰。也不懂為什麼會忽然有這股衝動,強烈地想安慰他,彷彿那雙黑眸裡的寂寞和哀傷,是與她心意相通的。
祖穎忍下衝動,輕輕抽回手,迴避他的視線。
「喝了粥,該要吃藥了,我也餓了。」祖穎坐下,也給自己添了一碗,她捧著碗吹著熱粥,心卻像滾著的沸水,靜不下。奇怪的是,明明與他隔著張長桌,他的存在感卻非常強烈,不用抬頭,她的皮膚也能因感覺到他的視線,起了興奮的疙瘩。就好像連空氣都充斥他的費洛蒙,那是一種混著檀香,很東方的氣味,一種屬於柴仲森的情調。像沉重、刺繡華麗的厚毯,無邊無際將她遮蔽,秘密包裹,困在只屬於他的空間裡……
祖穎將自己紛亂的情緒,歸咎於柴仲森太強烈的個人特質,還有之前關於他說的那些他們酒後亂性的窘事,以至於此刻跟他獨處。不再像以往那麼自在坦率。不過,這顯然只對她產生困擾,祖穎瞄他一眼,他正望著她喝粥,他的表情和動作從容不迫,很是愜意,甚至還不時對她挑釁地挑挑眉,嘴角帶著笑意。
「要不要聽音樂?」大概是察覺到她的不自在,柴仲森走過去蹲在電視櫃前。挑了張CD播放,燈號閃爍,吐出藍色光暈,隨音樂節奏閃動。樂聲自音箱流洩,祖穎認出曲子。
「是蕭邦的波蘭舞曲。」
柴仲森讚賞地眼色一亮。問她:「好聽嗎?」
「嗯。」祖穎捧著粥,微笑道:「藍天,綠樹,白雲,碧綠的草原,懶洋洋地和朋友們坐在草地野餐,吃三明治,做日光浴……」笑盈盈看著他,她說:「這首曲子,營造的就是這樣的氛圍,不開心時聽一聽,整個人就活起來。」
「講得好。」柴仲森回來坐下。「蕭邦還有一首曲子,我很喜歡。」
「是那首離別曲嗎?」
「對,離別曲。」他有些訝異地看著她。
這是我最喜歡的曲子!祖穎心裡驚歎,但沒說出口。低頭,微笑地啜了口粥。只因發現與他契合的小事件,心裡竟莫名地好開心。
「那麼,妳應該也熟悉貝多芬的曲子吧?有一首很動人,我有時會一個人坐在院裡的躺椅,啜著酒,靜靜聽,欣賞著夜色。」
「月光鋼琴奏鳴曲,是吧?」
看著祖穎澄亮的眼睛,聽著她慧黠的話語,柴仲森感覺有股暖流,悄悄漫過心坎。
「是,妳說對了,就是月光鋼琴奏鳴曲。聽那首曲於,彷彿真能感覺到月光映上了臉龐……」他黯然地想,假使能永遠這樣望著她,跟她說著話,聽聽音樂,吃吃喝喝,該是多美好的事。尤其在夜晚,跟這樣的可人兒共處,多麼愉快。
「妳懂得真多。」柴仲森讚美,同時感到寂寞。太清楚.為什麼只對祖穎心動,為什麼不能移情他人。那種共鳴感,只有她有。覓到了這種感覺,同時心裡像被人落了鎖,而只有她有鑰匙。
這感觸就像有人打開寶庫,叫你看一眼裡邊的寶藏,卻在瞬間關上,取走鑰匙。是那瞬炫目的感動,記住了,所以心才會失落了。他看見祖穎,記住她曾給的驚奇,和許多個瞬間的共鳴。
從此心就不再是自己的,記憶被殘酷地蓋上戳記,標示著開始迷失的地方,迷失在她的美麗裡,一瞥一笑裡。
他陷得深,可恨的是她沒有。在這會意的浪漫時刻,她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知道這些嗎?因為我的前任男友是玩音樂的。那陣子我跟著聽了很多。」
看吧,她要是夠仁慈,就不會在愛她的男人面前提這個。
柴仲森凜容道:「妳煮的粥很好吃,很有家常味。」刻意忽略她剛剛提的前任男友,努力制止自己去想她與前任男友的事。
祖穎又說:「只要用心的去喜歡一個人,真的可以學到很多事,像這個粥就是跟一個老師學的,他是我的初戀情人,以前幫我補習功課,會熬粥給我吃。」
「換個話題。」他從齒縫中擠出這麼一句。該死,他得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掐她脖子。
「我同意。」她點頭,雲淡風輕地喝著粥。
然而柴仲森已經陷入她的前任男友、初戀情人的夢魘裡,無法不胡思亂想、不胡亂猜測,不嫉妒憤怒氣惱跟瘋狂。
終於,他忍不住,發脾氣了。「妳真狠。」
「是嗎? 」祖穎垂著眼,吹涼粥。
「明知我喜歡妳,還提什麼前任男友、初戀情人。」他眼中閃著怒火。
就在剛剛,他害她心慌意亂。而現在,像為了抵抗心裡對他燃起的感覺,祖穎惡意地說:「我還少講一位,是我念大學時認識的美術系同學,所以我對西洋畫史也很熟。我一旦喜歡個人,就會拚命瞭解關於對方的一切,我以為這能使得我們的感情更深入,可惜的是,我不知道太親暱的關係會令人覺得有包袱,也忘了人類的本質是喜新厭舊的,時間太長,熱情有限。」
他撇下碗筷,無心用餐了。「很好,說得很仔細,彷彿我不會痛。」現在,他的眼眸結著厚厚的冰霜,他伸直長腿,雙手盤在胸前,覷著她,像做好準備,對抗她給的種種刺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