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天恆整個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慌忙離開她緊緊依附的嬌小身軀,兩隻手掌不斷搓著手臂上直豎而起的戰慄。
「與其如你所說,往後都要和你這纏人的小東西生活在一起,我還不如回去面對血腥的江湖。」這番神仙眷屬的「美景」可比方纔那篇正義、責任之類的論調還具爆炸力呢。
「這可是你說的喔。」丁小纏嘴角揚起一抹奸計得逞的竊笑。
* * *
常天恆到現在還不太明白為什麼會踏入這個久違的江湖,更不明白自己怎會平白無故招惹上那個像水蛭般黏人的小煞星。
自從親口「答應」要重回江湖後,丁小纏每日煩、每日念,嘰嘰呱呱的要他履行承諾。有時義正嚴詞的要他當個一諾千金的君子,有時又一反常態勸他換個地方繼續過原有的隱居生活,自己將終生相伴。
以他閱人無數的經驗,他知道這小妮子不過是個心思單純、天真無邪的小女孩,對於哄他下山還談不上使用計謀。或許是有那麼一點巧計吧,但那也許是她一生中惟一聰明的一次。
常天恆畢竟不是一頭讓人牽著鼻子走的牛,當真不願步入江湖,任誰慫恿、煽動都無效。但他不得不承認,這小妮子的一張嘴實在有夠煩人,每天絮絮叨叨的在耳邊不厭其煩的說著同樣的話,聽久了真讓人頭腦發暈。更慘的是,趕也趕不走,她名字中那個「纏」字真是取得太貼切了,讓他幾乎要到丁遠的墓前鼓掌致意。嗯,想必她爺爺生前定是感受甚深。
也許當初退隱江湖是帶著遺憾離開的緣故吧,一旦經過那對上天山尋覓毒靈草無意間遇上的男女一撩撥,再加上丁小纏不達目的勢不休的疲勞轟炸,自己當真就回來了。
也談不上不甘不願,畢竟十年來心中總是存在一個疙瘩。沒有人提起也就罷了,或許真能就此淡忘。一旦有人掀開這個瘡疤,那沉寂已久,平靜無波的心湖果真如預料中的滾滾沸沸,什麼醜陋不堪的回憶齊湧上心頭,逼令自己重新面對。也好,就算要退隱江湖,總也該帶著了無遺憾的心。回來也許是對的。
丁小纏煩躁的將滑落的長條包裡甩回肩上,不滿的說:「既然你都重回江湖了,怎麼可以不拿劍呢?沒有劍的劍神不是挺奇怪的嗎?這把玄天劍雖然不是挺重,但這樣背著也很累呢。反正你兩手空空,不如劍就交給你吧,免得遇上壞人來不及替天行道,讓壞蛋逃之夭夭可就不好了。」
常天恆笑了笑。「要替天行道也未必非使劍不可。」
「沒有劍怎麼殺人呀?別笑死人了,就算殺豬也要屠刀呢。」
常天恆淡淡道:「學武之人未必定要掄刀使劍,飛花落葉也可傷人。」
「真的!?」丁小纏眼睛一亮。「你表演我看看!」
常天恆笑著睬她一眼,見她興致勃勃的模樣,兩眼閃著晶亮晶亮的期待神采,一時間倒也不忍拒絕。
他一揚手,指尖激射而出的內力截斷枝栩上一片青翠的綠葉,待綠葉飄飄落地前,又一旋身接在手中,隨即一個漂亮的回身。丁小纏只覺眼前一亮,那片綠葉從身旁飛略而過,釘在身後一株大樹的枝幹上。
丁小纏驚詫的張大嘴,愣愣的撫摸著入木三分,僅剩一小截葉柄露在外面的樹葉。
方纔常天恆以內力截落樹葉的時候她就忍不住要鼓掌了,沒想到接下來的表演才真的讓人不敢置信!一片薄薄的樹葉、觸手一捏即碎不成型的樹葉,竟然能嵌入粗壯結實的樹幹裡!
丁小纏兀自張大著嘴,不敢置信的搖著頭。天哪!這是怎樣出神入化的武功啊?她崇拜的看著常天恆,張口結舌。
好半晌,她才垂頭喪氣的開了口:「沒想到你的武功居然這麼高,那爺爺為你打鑄的這把玄天劍對你來說就沒用了。」她沮喪的解下包袱,怔怔的不知所措,眼淚幾乎要掉下來了。「爺爺說,他無能替江湖盡一份心力,希望能借你的手使用他打鑄的劍為天下人除害,這樣和他自己行俠仗義也沒什麼不同。我想爺爺的願望一定不能實現了。」說著,淚水眨巴眨巴的落了下來。
這回常天恆可分不清她是不是又再使計了,只知道她的淚水還真讓人有那麼一點憐惜的味道。他笑著擦去她頰邊滾落的晶瑩淚珠,安撫道:「誰說沒用?劍給我。」
丁小纏又驚又喜,抬眸望著他。「你要用劍嗎?」沒等他回答,旋即又難過的低下頭。「你一定很勉強,我才不要爺爺的一番心意是因為你的不得已才接受的,這樣爺爺也不會高興的。」
「我怎麼會勉強呢?」常天恆對她的反反覆覆有點無奈,卻還是低聲下氣的哄著:「這把玄天劍是天下第一奇劍,有幸擁有它是我常某的福氣。何況當真遇上武功高手,全憑內力未必勝得過,屆時玄天劍的功效就顯現出來了。」
「怎麼說?」丁小纏笑著提出疑問。
常天恆接過她捧在手中的劍,解下層層包袱,精光燦爛的劍鞘在陽光的映照下閃閃發光。「這把玄天劍誠如你所說,具有奇妙的妖異氣息,舞動時紅光閃動,頗有魅惑人心的功效。」
丁小纏不滿的撒撇嘴。「我不喜歡你把爺爺的劍說的好像是把邪劍一樣。」
奇怪了,當初這麼說的人好像也是她吧?常天恆暗自搖頭,不打算和她爭辯。「正因這把劍俱有妖邪之氣,因此遇上心有邪念之人便會引得對方迷眩,心神不由自主隨劍而走,取勝輕而易舉。」
「真的嗎?」丁小纏疑惑的望著他。
常天恆慎重的點點頭,隨即提劍出鞘。「我證明給你看。」
他一抖劍身,長劍發出一聲悅耳的龍吟,旋即輕巧的舞動而起,頗長瀟灑的身形巧妙的和玄天劍融成一體,揮灑出靈動美妙的劍姿。
玄天劍在艷陽的照耀下散發出迫人的光輝,每一招一式彷彿形成流動的紅影,在丁小纏眼前交錯凌亂的織成一道密密麻麻的虹網,讓人分不清究竟有幾個人、幾把劍。
丁小纏只覺得頭暈目眩、煩躁欲嘔。勉強定定心神,用力的閉閉眼睛再張開,這才清楚的看見常天恆如行雲流水般的舞姿。每一個翻身起落皆是伶利自然,宛如撲地噬獵的雄鷹,卻又沒那麼血腥凌厲;又像悠遊遨翔的彩燕,卻也沒那麼軟弱無助。
每每丁小纏都要以為自己無法用眼睛捕捉到他迅捷輕靈的劍招,卻奇異的每一招一式都看得清清楚楚。她記得爺爺說過,真正的高手出招一如行雲流水、渾然天成,無須巧立花招,讓人迷亂猜疑。高手要讓你死在這一招,即使你清清楚楚看見招式如何而來,也明知如何能破能守,卻還是避不過。
快,可以讓人快到完全看不清,而常天恆的快,讓人看得清清楚楚,卻更讓人覺得無可奈何。
一套劍招舞過,常天恆收劍入鞘,微笑的看著丁小纏。
丁小纏呆呆的瞠直雙眼,良久良久,才長長呼出一口氣。「太棒了!」
常天恆笑著揉揉她微亂的秀髮。「你信了嗎?」
「我信!」丁小纏拍拍狂跳的胸口。「方纔我以為自己會暈過去呢。」
「如果心有邪念之人,別說會暈過去了,只怕還會吐血而亡。」常天恆淡然一笑。「每個人心中都有正邪兩面,相互的在內心交雜爭戰著。沒有人是真正正義無私的,只不過是邪念被正氣壓住沒有機會冒出頭罷了。而你僅有暈眩的感覺也代表著你還算是個正直的人。」
「那……你也會有邪念嗎?」
「我也是人,當然也會。」常天恆笑了笑。「其實你爺爺鑄這把劍也算是在考驗我吧,若非經過天山十年的蟄居,我也沒能力使這把玄天劍。畢竟觀看和使劍不同,若十年前讓我使這把劍,只怕不出十招我便會吐血身亡也說不定。」丁小纏拍拍胸口,一副慶幸的模樣。「還好我現在才認識你,否則我強迫你使這把劍豈不是謀害親夫了嗎?」
常天恆呆了呆,才想說什麼,卻聽見一旁草叢裡發出一陣蕙孳的聲響。
他定睛望去,卻見一道小小的身影嘴角流血的倒了下來。
第四章
床上躺著一個看來約莫八、九歲的小男孩,兀自昏迷不醒。常天恆坐在床側蹙著眉頭沉思著。
丁小纏向客棧的小廝討來一盆熱水,此刻正用著熱呼呼的布巾擦拭小男孩佈滿血跡髒兮兮的臉頰。
「怎麼還不醒呢?」丁小纏拍拍男孩的臉。「我看還是去請大夫好了。」
「不必了。」常天恆握住男孩的手,源源不絕的內力透過掌心傳遞到他身上,果然不半刻男孩便悠悠轉醒。
「呀,醒了,太好了!」丁小纏歡呼。
男孩睜開眼,不一會,靈動的大眼睛就轉了起來。「這是哪兒?我怎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