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她,想見她,不管付出多大代價!
在答應了這項婚約後,他就已陷入了萬劫不復之地。這一夜,不論是他出於一在癡幻想也罷,是酒後渾沌所致也罷,儘管他在自欺欺人,儘管他這麼做對這個陌生的替身不公平,但他已身陷地獄,為了靳嵐,他不在乎再淪落更深一層的地獄,不在乎再受更多的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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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未明,一抹雪白的身影迅速衝出新房。那股子落荒勁,像在逃避洪水猛獸似的。在薄霧的晨曦中,昨日方登基為王的黑韶騎著駿馬,逃離了清瞿宮。
黑韶猶如發了狂似地驅策著「迅雷」,衝進了連曙光都尚未露臉的解憂塘旁。「迅雷」腳步還未完全停歇,黑韶已急然躍下,奔至池岸,將整個臉浸入水中,等胸腔中的氧氣全數耗盡才抬起臉來,不一會兒又埋入水中;就這麼重複著動作,直到一旁的「迅雷」看不下去了,叼著他的後領不讓他再如此虐待自己,黑韶才跪坐在地,仰著臉,呼吸短促地喘息。
天吶!昨夜他做了什麼?黑韶閉起了眼,痛苦地撫額呻吟。
今早,身旁的存在感使他猛然驚醒,他甚至不敢低頭去看偎在他懷中熟睡女子的面容。昨晚的卑劣行徑,讓他連自己都愧於面對。他竟然任由醇酒來麻醉自己,做為放任的藉口。
他明知她不是靳嵐,然而卻幫著眼前所見之幻象,催眠蠱動著那殘存得近乎渺茫的自制力,來撫慰他那想靳嵐想得幾近瘋狂的心智。
她不是靳嵐!
黑韶開始仰天狂笑,笑聲裡帶著狂嘯的哽咽。從沒見過主人這種模樣的「迅雷」,不安地踏著地,在原地打轉。
為了靳嵐的一句遺言,為了靳嵐割捨不下的顧慮,他拋棄了一切,連自我都毫無保留。他成了陵嵐國主,支撐了陵嵐,但誰來拯救他?誰來成為他內心的支柱,誰來將他救出這永無止境的無底深沼?誰……
被狂風吹動的枝葉們摩挲著作響,似在替他的哀慟悲痛。嗚,蕭颯——蕭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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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丌官洛站在御書房前,拱手躬身。
「有事?」正在批閱奏章的黑韶只淡淡看了來人一眼,又全心投入經過早朝而堆滿整個書桌的奏章中。
丌官洛用手勢驅離了兩旁的宮僕,見四下無人,才將門關上,走至書東前頭。
黑韶停下了手邊的動作,將筆擱至硯台上,雙手交握,冷冷地看著眼前直瞅著他的丌官洛,等他開口。「皇上,聽說您很久沒回清瞿宮了?」丌官洛單刀直人地問,帶著些微的質詢意味。
黑韶低笑了聲,下頜輕靠著交握的雙手,不置可否地答
道:「國事繁忙,沒有時間回去,頂多只能就近在書房旁邊的房間歇息一下。」「再怎麼忙也不可能忙到連清翟宮都沒法子住上一晚。」丌官洛不悅地擰起了眉,為了黑韶推托的言辭。「我想,聽到我這番話,丌官洛丞相應該體恤我的辛苦,而非咄咄逼人地指責我的不是吧!」黑韶瞇起了眼,帶著危險怒焰的眸光在羽睫下閃動著。「那是因為你在逃避!」丌官洛強忍的怒意終於爆發,橫眉怒目地拍上書案。「不管再怎麼忙碌,怎麼可能連寢宮都忙到無法回去?你是根本不想見皇后,所以以忙碌朝政為由,來逃避她。」
皇上除了新婚之夜曾夜宿清瞿宮外,自大婚之日距今已過了近月,皇上竟連半步也不曾踏人。一向溫雅的丌官洛被氣得拍案大罵,皇上怎麼可以這樣對她!
黑韶的眸子條地睜亮,惱怒的感覺正凌駕著他的心智,因為丌官洛的話揭開了他不願正視的事實,他在逃避!「儘管我是個憑妻而貴的國主,儘管我答應了你們要我娶公主的要求,但不代表我得按照你們所安排的計劃去過完我的下半生。」黑韶虎地站起,逼視著丌官洛的眼,勃然散發的氣勢,讓丌官洛猛然一震。
兩人對峙了好一會兒,整個書房寂靜異常,只有雙方的呼吸聲迴響著。「你下去吧!」盯視著丌官洛那張震驚的臉,黑韶歎了口氣,氣勢頓消,他怎麼對著一名關心後輩的長者發怒?閉起眼無力地搖搖頭,跌坐入椅,手撫著額,自嘲地勾起了嘴角。「只要一次,只要一次就好!」見黑韶不為所動,丌官洛抱拳苦苦懇求,急得額角佈滿了汗珠,他不能讓皇后的一生就這麼毀了。「請皇上回清瞿宮一趟,老臣只有這個請求,一次就好,之後不管皇上要夜宿哪座宮殿,老臣不會再有任何言。見黑韶仍然下發一言,丌官洛一撩下擺就要跪下,膝還未碰到地,人就已被扶起,抬頭一看,黑韶不知何時已來到了他的身邊。
「僅此一次,以後不管你再用什麼方法,我都不再理會」黑韶冷冷地拋下了這些話,長腳一邁,大步邁出了御書房。
皇上肯回清瞿宮了!對於黑韶的淡漠丌官洛並不以為仵,兀自喜不自勝地在御書房裡手足舞蹈,雀躍不已。
一切都有救了!☆☆☆☆☆☆☆☆☆☆
自御書房至清瞿言之間的這段路程,黑韶一直若有思。他為何答應走這一遭?新婚之夜的自悔,不是早已讓他決心不再踏人清瞿宮了嗎?
丌官洛那萬般祈求的態度讓他動容,還有就此毀了一名女子的一生,這項罪名,也一直壓扣在他的頭上,令他喘不過氣來。但,黑韶皺起了濃眉,促使他再次踏進清瞿宮的主因,是因為——他想見靳嵐!
那一夜他處於心、眼迷濛中,所見所思是靳嵐,所觸所感是靳嵐,但他相信,那名他迄今依然不知道名字的公主,長相一定與靳嵐有幾分類似,不然,他不可能神智不清到那種地步;至少,他可不曾把丌官洛看成靳嵐過!
即使他知道這項舉動猶如飲鴆止渴,但他卻克制不了自己,因為對靳嵐的思念已讓他分不清什麼是對,什麼是錯。黑韶在寢宮前停下腳步,再見這最後一次,自此之後,想見靳嵐的奢望就此斷絕。
黑韶舉起手正想敲門時,房內隱隱傳出的吟唱聲,讓他如遭雷殂,手停頓在半空中,整個身子僵直。「莫愁湖,含笑巒,盼君邀馭舫同觀……」房內人沒有察覺外頭有人傾聽,依然柔柔地吟唱著,一遍又一遍,唱至「連綿蟬娟情,易斷君王歡」時,語音微顫,連隔著門都能清楚感受到她的愁苦。不可能…黑韶整個腦子一片空白,這詞句是靳嵐在鏡湖臨時起意隨口朗吟而出,當時只有他們兩人,根本不可能有人聽過,這房內的人從何得知?!
別再胡思亂想,別再作夢,面對現實的殘酷已嘗過無數回,又何苦陷自己於痛苦中?內心深處有股希望在膨脹發酵,黑韶一直自我告誡,想將之按下,卻是白費力氣。他伸出手,觸上門板,發覺那修長的掌指是抖著的,而他,竟心慌意亂得無暇顧及。
黑韶深吸口氣,輕輕一推,門板應聲而開。觸目所及的,是一抹身著純白宮裝的梳發女子,背對著他倚窗而坐。由她僵直了背的情況看來,她似乎已知來者何人。黑韶抑制不了滿懷期待的心狂鼓著,視線定定地打量這名他從不曾正視的女子。
她的秀髮烏黑,發形簡單高雅,發張較之他人卻稍嫌豐厚不足。是發量所致,抑或……發長所致?一想到此,黑韶的心跳幾乎漏跳了一拍。那纖瘦的腰身如弱柳憑風,一如靳嵐的修長……
是他的錯覺嗎?
「你,轉過身來。」黑韶一宇一字地緩緩說道,視線直跟著她,不肖稍瞬,雙拳緊握,指尖汗濕而冰冷。
那女子又是一震,垂首思忖了一會兒,像是在猶豫不決。終於在黑韶失去了耐性,幾乎要衝上前扳轉過她的身子時緩緩站起,慢慢地轉過身來。
黑韶瞠大廠眼,幾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見。他看見她,全身雪白,唯一的點綴,是繫在纓帶上的那點玄緇,正是他留給靳嵐的那塊玉石。他閉起了眼,呼吸急促,幾個深呼吸後再次睜開眼,卻發覺眼前的狀況依然,她柳眉微聚,眼眸含淚地低垂螓首。
「這是怎麼一回事?」黑韶發覺全身只剩下說出這句話的力氣,她冰澈的眸光讓他百感交雜,他甚至不知該承受狂喜的熱焰或是震驚的冰冷,
那名女子咬著下唇,遲疑良久,終於開口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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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內一片沉默,只有雨人的呼吸聲迴響,顯得異常清晰,直在靳嵐心口上敲擊著,一下又一下,把她那惴惴不安而又百感交集的心,撥弄得狂鼓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