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他開口對靳行雲吩咐了聲:「給她一杯焦糖瑪奇朵。」
也不知道為什麼,直覺為她點了這飲品。
陶喜悅又瞧了他一眼。唔……焦糖瑪奇朵?投她所好。
他站在她面前不吭聲,她挑釁一笑,嘴角扯得斜斜的。要算帳總該說話吧?不說話,她只好請他離開囉。
「先生,你可以不要站在這裡嗎?」她不疾不徐地吐出清亮的嗓音。
畢逍遙為之氣結,這沒禮貌的女人!
「小姐,你知道擋路是不道德的嗎?」他倒要看看,她是憑什麼理由故意擋他通行。
「我並沒有擋路。」陶喜悅皮笑肉不笑,說得大言不慚。「你這不是順利抵達目的地了嗎?」
「你……」畢逍遙讓她堵得啞口無言。
兩雙眸子各具威力地對上。
他看她眼珠子骨碌碌溜著,瞥他一眼又別開,流轉間的懶散與漠然,非常挑釁他當下的慍怒火氣。
陶喜悅其實心虛……
他雖唇角微勾,但那不是笑意,分明是壓抑怒火的跡象,無言說著──她很可惡;他的雙眸清澈,清澈得讓人不敢逼視久望,那道眼光具有懾人的壓迫感──他可能想殺了她。
她不敢直視,索性別開頭去。
首先放棄對峙的是畢逍遙。
意念一轉,他自嘲一笑;也沒錯,總之是抵達目的地了,計較什麼呢?不過,她真的太沒有禮貌了,這讓他耿耿於懷。
他邁開腳步走離她桌畔,陶喜悅倒錯愕了。
這麼容易解決?感謝老天,不過他可別在她的咖啡裡頭放瀉藥。哈哈,這豈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盯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久久才回過神。等待咖啡上桌的空檔裡,她打開包包,翻出稍早帶去面試的設計作品。
***
盯著設計圖,想著先前的面試,心情又霎時跌落谷底。
啐!真是不懂欣賞。她細細撫著圖上的線條,那是她挺得意的創意設計──紅色咖啡杯。
弧形的杯身綴以米色線條,柄手的線條流暢,怎麼別人就不懂得欣賞呢?光是放在桌上,就賞心悅目、美極了。
再攤開一張得意之作──那是以最恰好俐落的線條為區隔,製成兩個人形圖案的書架。
這麼活潑的書架,能夠豐富家居擺飾。且人形圖案饒富趣味,在她自我的想像中,兩個人形就如重疊的影子……多富遊戲感呀。
她想做什麼就做得出什麼,隨手弄來,就是她想要的樣子,她深信自己的才華洋溢。
啐啐啐!他們不懂欣賞!
她想得入神,直到咖啡香拂至她鼻尖,才霍地清醒。這才發現,一雙興味的眸光落在她的設計圖稿上。
他捧著那杯咖啡看了多久?陶喜悅老大不爽地瞪了他一眼,低頭收起圖稿。
她盯著他放下咖啡,瞪著他遲遲沒有離開的雙腳。一秒、兩秒、三秒……嗯?還不走?
光火地抬頭再瞪他一眼。「謝謝,你可以離開了,我需要安靜。」
畢逍遙攤手聳肩:「小姐,你的火氣真大。」他調侃了句。
「是的,我火氣很大,因為今天下午被一個不識貨的傢伙斷送了工作機會,現在又被一個不識相的傢伙惹得心煩。」
「哦?」畢逍遙眉尖一挑,想必那個「不識相的傢伙」指的就是他;那麼,斷送她工作機會的傢伙,所指何意?
方纔駐足看她的圖稿,他興趣濃厚。
「聊聊?」他索性在她對面坐下,也沒問她同不同意。
陶喜悅皺起眉來。
「我剛剛說了,我需要安靜。」她有邀他坐下嗎?他那模樣真輕佻,她自認不需與他有任何交集或對談。
她,不喜歡被搭訕,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撇撇嘴角,流露不耐。
畢逍遙開口:「我對你剛才的設計圖有興趣。」
「……」這讓陶喜悅沉默了。
她細細打量著他,以一種審視的嚴肅目光、像要透視他一般,想從他的神情分辨他的誠意真偽。
「我姓畢,畢逍遙。逍遙自在的『逍遙'。」他舉起友善的手,越過桌面、伸至她面前。
但她卻不領情,只是盯著他大大的手掌。
畢逍遙不在意笑了笑,縮回自己的手。
「陶喜悅。喜悅快樂的『喜悅』。」她隨他繞口令般,簡單報了自己的姓名。
「嗯,陶喜悅,那是你的設計?」他研判。不過……還真瞧不出來,她是個設計師。
「嗯。」陶喜悅很淡漠地應了聲。
她有一大本自製的精美型錄,如果這傢伙真的懂得欣賞,她願意拿出來讓他瞧瞧。
畢逍遙掛著善意微笑,他炯炯的眼光打動了她。讓陶喜悅慢慢相信,他沒有惡意,應該是……真心想要分享。
一種安慰感油然而生,於是她翻出自製的型錄。
「都是些很隨意的作品,顯然,沒有人欣賞它們,我下午才被一名面試主管嫌得一文不值……」
她竟然訴苦似的,啜飲著咖啡、跟個陌生人大發牢騷,長串說著她的遭遇。她不管他是不是伯樂,只是想要一些安慰與肯定。
畢逍遙翻閱她的作品,凝神細看。
看罷,他將型錄合上,緩緩開口道:「難怪你會被拒絕:你的設計,沒有任何特殊的風格。」很殘酷的批評。
「什……麼?」陶喜悅愕然,他剛才不是說,對她的設計有興趣?既有興趣,豈能如此批評?她以為他懂得欣賞。
「唔……」他撫著下巴,深思一般。「你沒有讓人眼睛一亮的風格,你的設計太雜亂。這樣你懂嗎?」
發表完無情的言論,瞧她鐵青的臉色,畢逍遙爽快極了。
哈!她錯了,以為他很寬宏大量?方纔她的伶牙俐齒、放肆與無禮,讓他胸口醞積了一大股悶氣,現在,正好發洩。
他討厭沒禮貌的女人、討厭自以為是的女人。
那是恰好因為他要轉投資,跨足家飾設計的領域,所以遇上與這領域相關的人事物,不免多關心幾眼。是她有幸,蒙他關照:也是她不幸,她的設計真的太紛亂隨性。
「你──你──」她惱得差點說不出話。「我、我喜歡,我喜歡設計,這就是我的風格。」她堅信,深深迷戀的,便具有生命力。
「只是喜歡。」畢逍遙不以為然聳聳肩,以實際又殘酷的語氣告訴她。「喜歡和靠這行吃飯,是不同的。想靠這行吃飯,除了要有一點才氣,還要有一點匠氣。」
當然,她可能還缺乏一點運氣。
「你……」陶喜悅呆呆張著嘴巴。
去他的!歹毒的男人。他以為他是誰?是她的貴人?是了不起的評論家?
不得志還遭人落井下石,這是多麼嘔的事情。她被他偽善的微笑拐了,她無法形容心中那狼狽的感覺。
喝咖啡的興致全消,她忿忿起身:「咖啡多少錢?」
「一百二十元台幣。」他依然笑得媲美陽光。
陶喜悅掏了錢放在桌面上,然後氣呼呼地抓起背包、抱著型錄,頭也不回地跨出咖啡屋。
***
秋日午後,陶喜悅漫步街頭。自上次應徵已經過一段時間,這一個多月來,她依然無所事事、到處閒晃。
驀地,輕鬆的腳步停留在櫥窗前;隔著玻璃櫥窗,她雙眼眨也不眨地直直盯住櫥窗下方的陳列商品。
店內,畢逍遙雙手抱胸低著頭,看著櫥窗第二個展示架上的一隻紅色咖啡杯。這喚起那日記憶,讓他想起那位無禮的女人。
櫥窗外,陶喜悅眼簾低垂、臉色肅穆,她屏息,很認真研究著。
那咖啡杯與她的設計相似,但是……更活潑有個性,它有一眼就吸引人目光的特性,足夠激起人們的『購買慾'。
日前那名男子對她的批評,讓她這些時日像只無頭蒼蠅般鑽營。她承認,雖然生氣,但她將他的話放在心上,也承認,她的設計理念有其缺點,只是她主觀得找不出自己的缺點。
她畢竟不是專業,初時能踏入這行業,也許是運氣。而運氣無法永遠支援一個創作者,她需要充實的還有很多。
一股衝動襲上心頭──她渴望、她應該將它帶回家,放在桌上好好研究。
無暇猶豫,她邁開腳步,推開店門。
而店內,畢逍遙已彎身拿取那只紅色咖啡杯。
陶喜悅細碎的腳步停下,站在他面前怔愣瞪眼。
「你……」她真意外,怎麼又遇到他了!
「嗯?」畢逍遙瞇眼思考片刻,這張俏臉蛋他當然記憶猶新。他淡淡撇動嘴角。「陶小姐?好巧,還真是冤家路窄?」
他們算得上冤家吧?至少,她現在瞪著他的樣子並不友善。
陶喜悅沒有多話與他打招呼,倔強的唇兒噘著。他怎麼拿著那杯子,他也看上它了?
畢逍遙循她視線,曉得她的注意力全在他手上那只杯子。
「這才是有風格、有價值的商品。」畢逍遙揚了揚咖啡杯,很自然地又想挫挫她的銳氣。
馬上,陶喜悅別開視線,往他身後的陳列區尋找。別告訴她,那個杯子是店內的唯一。
她走向店內櫃檯,對著店員詢問。「小姐。」她指著畢逍遙手上的商品。「我要那個紅色的咖啡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