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再過幾個鐘頭就可以見到鴻雲,雨清就興奮得坐不住。
在凱悅飯店下榻之後,她馬上撥了通電話,不巧,晏鴻雲出去了。
慕子濂幫她點了一杯熱可可,希望有助於舒緩她的神經,「喝完後好好休息一下,晚點再連絡看看,我們就先在這兒住一晚,明天再去找鴻雲好了。」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他們在一樓大廳的咖啡座坐下,漫不經心地聽著舒伯特的名曲。
彈鋼琴的黑人男子以近乎誇張的身體擺動,狂烈的配合著流瀉的音符。他的癲狂和這曲小品極不搭調,但是眾人似乎更為他那異於常人的眩亂氣勢所吸引。
接著,樂音中揚起一陣朗朗的笑聲,慕子濂和雨清好奇地轉頭望向門邊。一對妝扮入時的男女走了進來。
男人,那勾人魂魄的幽邃眼眸,和滿臉的落腮鬍恰到好處的和他身旁的美艷女子呈現出特殊的陰柔與陽剛。
雨清望嚮慕子濂,他的眼睛連眨都沒眨一下。
「很漂亮哦?」她的口氣比工研醋還要酸。
「我去問他叫什麼名字。」慕子濂霍然起身,衝了過去。
「什麼?」
雨清猶搞不清狀況,慕子濂已上前攔住那男子說了些話,只見那男子神色一黯,冷然拂開他的手。
他們兩人都十分高大,在洋人面前亦毫不遜色,反而因俊挺的外表,顯得更加出類拔萃。
僵持了數十秒,慕子濂才頹喪地回到座位。
「怎麼?那個人你認識?」
慕子濂恍惚地搖搖頭,「不,我認錯人了。」
雨清從沒看過他這副失魂的模樣,直覺方纔那男人一定和慕彥之有關。
???
華爾道夫飯店外圍綴飾著晶亮輝煌的霓虹,八點的晚宴未到,大廳上已湧入成群穿著高領織錦或閃光緞子禮服,肩上披著貂皮大衣的名門淑緩。
全紐約最名貴的汽車,幾乎都停進了飯店的大型車庫。低垂的水晶吊燈,照映著每一張富貴逼人又極其矯情的吟吟笑容。
這些來自豪富家族的閨秀們,泰半上過「強·羅拔特·帕瓦茲」的貴族禮儀學校,學習社交界的禮俗,因此一投足一舉手專業得像個模特兒。
晏鴻雲置身其間,委實覺得格格不及。偏偏喬治幫她買了一套純白斜露半邊香肩的曳地晚禮服,出乎意料的在一片黑色調鬢影中,成了最醒目的焦點,害她無論走到哪兒都是旁人指指點點的對象。
和喬治跳完兩支舞,趁他和一名外交官的千金攀談之際,她趕緊藉故溜到廳外的長廊透口氣。
「嗨!該稱呼你晏醫師,還是交際花?」麥克斯優閒地倚在廊柱上,手裡端著雞尾酒啜飲著。
「你……怎麼也……來了?」他真是個謎樣的男人,神通廣大得連這種場合都混得進來。
「只要老子有錢,哪個銅臭滿溢的地方進不去?」他揚起眉睫,嘲弄的表情帶著七分寂寥。
麥克斯把望向噴泉的臉龐轉了過來,在燈火的輝映下,晏鴻雲看到他的雙眸裡反射出灼灼的火光。那凜凜的亮光令她不自覺地岔開心思,魂魄一下飛出她的軀殼,飄移到無垠的天際。
這是他發怒的前兆,她察覺得出來。
「我為昨天的失約感到抱歉,因為我臨時有事,又沒有你的連絡電話,所以就……」他是來興師問罪的吧?
「我在公園等了三個小時,才知道原來你這醜媳婦見公婆去了。」他說得雲淡風輕,但隱隱暗藏著火藥味。「那兩個老洋鬼子,比慕彥之還重要?」
「不是的,我當然很希望早點見到他,但……」反正已經惹火他了,晏鴻雲索性大方承認。「我遲早是喬治·羅賓遜的妻子,對這種邀宴是很難拒絕的。」
麥克斯抿著嘴良久不語,接著他用力捏破手上的水晶杯。
她因他的舉動愣住了?她要嫁給什麼人關他什麼事?為什麼他要生氣成這樣?
心靈深處那團迷霧又浮起,他該不會就是他?
「如果你是慕彥之,現在就阻止我,我可以考慮取消婚約。」她是認真的,倘使他真的是……
「如果你真那麼在乎他,當初就不會答應這樁婚事,更不會在明知他即將出現還惡意爽約。告訴我,這就是你要的?榮華富貴?」麥克斯一個箭步直趨她跟前,將她逼向背後的牆垣。
「不是的,不是你看到的這樣,」她急欲辯解,卻不知從何說起,錦衣玉食不吸引她嗎?「假使我要的只是這些,那麼又何必負笈美國,把自己埋進書堆和手術室裡?我心裡其實還是有期待的。」
「期待什麼?」麥克斯厲聲反問。
「我不需要告訴你。」她狼狽地想擺脫他的糾纏,奈何他死皮賴臉地擋在面前動也不動。
「是心虛說不出口吧?」他野蠻地橫臂攔住她,絲毫不顧慮此舉可能引來他人的側目。
「我的心事只說給慕彥之聽,你沒資格知道。」晏鴻雲咬咬牙,鼓足勇氣和他對峙。
四眼交織的一瞬,方寸間的迷惘忽地撥雲見日,她從他眼中看到了昔日那熟悉的流光。
「是你,就是你,你為什麼要騙我?慕彥之!」她發狂地扯著他的衣服,用力晃動著。
「慕彥之已經死了。」他像木樁般釘在那兒,臉上看不出有任何表情。「昨天,死在你住家附近的公園外。傷心嗎?如果一個洋鬼子不夠滿足你,可以來愛我。」
晏鴻雲癡愣地望著他臨走前那一抹詭笑,他是在耍她吧?好惡劣的玩笑。
舞會快結束了,她得進去喝一杯醒醒腦。
第五章
晏鴻雲幾乎是被喬治硬架著上飛機的。即使是十二萬分的不情願,她仍是跟著來到了聞名的南海樂園——哈里島。
說不定離開紐約一陣子也是好的,正好可以讓她沉澱的心情,冷靜地為這些天層出不窮的事件理出一個脈絡。
麥克斯譏笑她是一個貪慕虛榮的女人,她是嗎?
會和喬治在一起,她也是始料未及,只是他出現時,剛好遇上了她的感情空巢期。一個在異地單打獨鬥的人,是很難忍受孤寂的,而她又已把情感塵封得太久,久到迫不及待想找一個窗口宣洩。
喬治就正巧選在那節骨眼,慷慨的把胸膛借給她,讓她可以依靠,可以棲息。她畢竟是個弱女子呀!
麥克斯的指控儼然太苛了。莫非他就是慕彥之?這樣的譏刺只是因忿懣她禁不起長達十年的考驗?但,當年他離家時可曾要求她等他?
既然他自己都不敢許下承諾,又憑什麼苛責她?
晏鴻雲覺得頭好痛。為什麼曾經那麼親暱的人,她卻躑躇地認不出他來」難道下意識裡,她其實希望他不是?因為她身旁已經有了別人?
她若有所思地回眸瞟向喬治,不巧迎上他一雙審視銳利的眼。被他緊握的手心已微微冒出熱汗,他是不是察覺了什麼?或聽到了什麼風聲?
「你有心事?」這一路上,他顯得沉默少言,像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拿來觀察她的一舉一動。
「沒,只是累了點。」她的借口總是千篇一律,但這次保證有九成是真的。她不瞭解他幹麼不選一個離美國近一點的地方,偏要千里迢迢到哈里島來,光是這趟飛機就坐得叫人腰酸背痛。
「馬上就到飯店了,到時候你可以先洗個澡,睡一覺,再陪我去體驗哈里島的神秘之美。」他努力把口氣弄得輕鬆,但難掩眉眼間的蕭索。
「唔。」晏鴻雲馴順地點點頭,把眼光調往車窗外。
這裡與其說是南海樂園,還不如說是眾神之島,寺院、田疇、蟲鳴鳥叫……每個人的步履都那麼輕鬆,蜿蜒的梯田更是引人入勝的大地藝術。
聽說明天是本地一年一度的祭典,因此村裡處處可見頂著鮮花素果的女性,在為祭典作準備。
晏鴻雲不記得有多久沒過過這種閒適怡然的生活了。
驀地,她竟洶湧地思念起台灣,思念她的姐姐、姐夫、慕奶奶和……那狠心的慕彥之。
一滴眼淚從她的粉頰滑落,彈至喬治手背上。他悚然一驚——
「你……怎麼了?」
「沒事,我只是好累。」她慌忙舉袖欲拭去淚水,他已肖然遞上手帕。「謝謝。」
幸好已到了四季飯店,她總算可以躲進浴室,放聲大哭一場。
???
浴室內的激流聲依然嘩嘩作響。
喬治光裸著上半身,蹺著二郎腿坐在沙發上,兩眼緊盯著電視上閃動的畫面,耳朵卻專注於隔牆內的動靜。她進去已經一個多小時了,不會在裡頭打瞌睡吧?
等得實在不耐煩,他索性起身走向浴室,輕輕扭動門鎖——
「鈴……」該死的電話,早不響晚不響,偏選在這時鈴聲大作。「找誰?」
聽了對方所言,他立刻臉色大變,匆匆梳理好,並穿上外出服。
「鴻雲,」他貼在浴室門邊大喊,「鴻雲!我有事先出去一下,兩個小時左右就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