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他說什麼也拔不開腳離去,早忘了自己對自己的承諾,反而走近她,好奇的問她:「姑娘,你似乎在期待什麼出現,到底是什麼呢?」女孩背對他文風不動。他不死心的轉到她面前,坐下來,他的眼睛對著她的眼睛。「怎麼不回答呢?」
女孩打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疑不懼的和他對視。
「背著人說話沒禮貌,我聽不見,你再說一遍。」
「我叫范啼明,剛搬來此地。」他索性先自我介紹,反問:「你呢?」心想若是閨閣千金絕不肯爽快回答。
「江默嬋,沉默的嬋娟。」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說得異常清晰。
「很特殊的名字。請問,你真是沉默是金嗎?」
「不,我喜歡說話,但願我能夠滔滔不絕。」
彷彿要避開更深入的交談,江默嬋如飛燕般輕巧而靈活的跳躍起來,他很自然的隨之而起,相距不過盈尺,兩人的身影雙雙倒映在小湖裡。
「江姑娘時常到這兒來?」
「你問得太多了,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
范啼明此時更加確定她的出身良好,才有機會讀書,出口成章。
「你誤會了,我別無他意,只是想瞭解一下,你是我的鄰居嗎?」
「你住哪兒?」
「我買下了余園。」
默嬋奇怪的看著他。「傳說那兒鬧鬼,你不知道嗎?」
他朗笑一聲。「就因為好奇,才買下那已形同廢墟的余園,想親身體驗一次鬧鬼的滋味,結果住了幾夜,連個鬼影子也沒見著。江姑娘有興致,可以到余園和我們一同探險,找出鬧鬼的原因。當然啦,余園經過一番整理,已差強人意可以作為居所,不至於嚇著了嬌客隨時歡迎你和你的家人一道來奉茶。」
她聽了有些皺眉,露出為難的神情。
「你是不是又說萍水相逢,交淺言深未免不妥?」
「不。」她小聲更正。「你說話太快、太長,我一時難以瞭解你話中意思。」
難道她是「聰明面孔笨肚腸」?范啼明小心不顯露輕視的念頭。
「我是說,歡迎你和你的家人到余園來玩。」
他放慢了說話速度,果然見她舒眉一笑。
「多謝你了,我也歡迎你和你的家人來這兒散心。」
「原來,此地已被江家買下,怪不得你安睡如在屋中。」
「不是我江家的,是張家的。」
「張家的?」范啼明心中一動。「哪個張家?」
「蘇杭一帶,除了張師涯那個張家,又有誰買得起?」
范啼明聽了,神情有些古怪,比方才冷漠了些。這沒什麼,蘇杭一帶的商家,聽到張師涯的名字通常有兩種反應,一是馬上露出奉承巴結的表情,咧開大嘴笑著,好不虛偽;另一種則是態度轉為冷淡,以示不敢高攀或不屑高攀,深怕與「趨炎附勢」這四個沾上一點邊兒。
默嬋見天色微暗,轉身就走,這才驚醒了沉思中的范啼明,朝她背後大聲問道:「姑娘,你和張師涯是什麼關係?」她沒有回頭,完全不予理會,可是,看她那優閒的步履,又不像急著要回家的樣子。
「難道她……」范啼明想到了什麼,又搖頭否決:「不,不可能。」他把默嬋的反應解釋為自己是不受歡迎的闖入者。基於某一種原因,他尾隨她的腳步而行,而她卻完全不知有人在跟蹤她,不曾停頓腳步,不曾回望。
雨後的竹林,碧綠如洗,油潤潤的,像可以滴出翠來。
范啼明記得小時候這裡沒有木頭小徑,只是一條小泥巴路,雨季時來玩,往往弄得一身泥濘,都教家裡的洗衣婦一邊洗一邊罵。如今他長大了,比較趨向於欣賞木頭小路,看來買下這片土地的張師涯是以成人的心態看待小湖風光,所幸他不俗,沒有做多餘的改變。
走出竹林,聽得「喵——喵——」的嗚叫,一團藍影撲進默嬋的懷裡,默嬋喜得拿臉摩擦它柔軟的藍色絲毛,笑罵道:「藍絲壞東西!自己跑掉。」小女兒的嬌憨神態教範啼明看癡了,沒注意前頭跑來的何道堯和另一名不知名姓的少年。
「喂!前頭那位可是藍色貓的主人?」何道堯的叫嚷教人想漠視也難。
他想默嬋姑娘沉醉於和藍絲嬉戲,已到渾然忘我的境地,完全充耳不聞。何道堯停在她跟前,她這才抬起頭來正視他,同時也看到追蹤而來的那位少年,表情立刻不同,熟識的、親密的笑顏表白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同凡響。
「默嬋!」跑到她面前,那少年有點喘氣著說:「這強盜想抓藍絲,被我當場人髒俱獲,他還敢矢口否認,又跑給我追!」
默嬋神情冷漠的瞟了何道堯的臉一眼,他的右臉有被貓爪過的痕跡。
何道堯可受不了被人誤解成盜賊,神情激昂的大聲辯解:「我不是匪徒,只是喜愛這只特殊的藍貓,想以金銀收購,帶回北方送人,這才跟著藍貓,目的是想找到它的主人才好商量。」
那少年嗤之以鼻。「默嬋,你別信他胡說八道。他若是清白的,為何我一喊『捉賊』,他轉身就跑?」
何道堯回答得非常坦然:「我不是跑給你追,我是要追回被你的叫聲嚇跑的藍貓!」這是什麼世道?那臭小子害他的臉被抓傷,還一臉正義凜然的指著人鼻頭罵。
「你現在當然可以這麼說啦!」那少年緊咬不放。「可惜你失算了,藍絲和我是認識的,不會被我的叫聲嚇跑。分明是你意圖不軌,敏感的貓咪為了脫離魔掌,逮著機會賞你一爪子。藍絲,幹得好!」還扣手以資鼓勵。
藍絲聽到有人讚美,很驕傲的「咪嗚」一聲,無疑是火上添油。
何道堯磨著他的牙齒,快氣瘋了。
那少年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論外貌,比清秀文靜的江默嬋更美上三分,像生錯性別似的;可是,那張可以把人氣昏的「毒嘴」絕不是鎖在深閨的少女所能擁有,若不是早出道的江湖小子,便是跟隨父兄四處跑的商人之子,不過不會是混跡下層社會的地痞無賴,因為他與江默嬋相識,因為他的儀表不俗。
范啼明不知自己的推論對不對,不過他確定何道堯的火爆性子快爆發了,趕緊出面調解:「這位公子,我可以為我的朋友何道堯作證,他絕無偷盜藍貓的意思,因為先前我和他一同發現這只藍貓,他就表明想買下它的立場。」
那少年以手肘碰了默嬋一下,示意默嬋側身面對范啼明,似乎要她看清楚他有多可笑似的。「他說他們是朋友,在公堂之上,朋友替犯人作證會被採信嗎?」
范啼明皺眉。「你是唯恐天下不亂是吧?」
「錯了!」那少年驕傲得像只孔雀,睥睨著說:「製造亂象的是你們,我不過代為聲討罷了!請不要倒果為因,故意混淆是非,企圖矇混過關。」
何道堯火大:「不過是一隻貓,還不值得我大費周章的去搶!」
「壞戲鑼鼓多,小人說話多。」那少年哼道:「你曾看過藍色的貓嗎?當然沒有。那是遠從省外暹羅國買來的,稀貴可見一斑。呵,我勸你不要愈描愈黑吧!」
何道堯氣極反笑:「誰是小人?誰說話最多?要不要清算一下從我們碰面到現在,是誰喙長三尺,廢話連篇?」
那少年分明以正義使者自居,臉不紅氣不喘的道:「當然是你的廢話最多,一起想為自己脫罪,若非有我堵住你的賊嘴巴,單純的默嬋早被你蒙騙過去。」
何道堯連喘了三口大氣,才壓下想揍扁少年的衝動,而范啼明拉住他一邊手肘,雖沒用力,也產生牽制的作用。
那少年若不是故意挑釁,就是任性到從不看人臉色,明明何道堯已氣上眉梢,他還不怕死的諷笑道:「看你顛倒是非,使我想起我老爹的至理名言,『人嘴如青草,風吹兩面倒』,絕對的死不認錯,咬緊牙根非辨贏不可。」
范啼明忍不住諷道:「看來,你不愧是你爹的孩子。」
那少年連忙否認:「休將我諳同他語,未必他心似我心。」說得流利無比,顯然常拿出來說嘴。默嬋在一旁抿嘴笑著。
「還出口成章咧!」何道堯嗤笑。「原以為你是哪裡來的小流氓。」
「你有眼無珠嘛,看也知道。」少年嘴快無比。
何道堯又橫眉豎眼起來。
「元寶!」默嬋不再沉默,面對少年悠悠地說:「算了啦,你別再和人爭執,跟我一道回家吃飯吧!」
范啼明眼神一亮。「你叫元寶?」原來元寶是一個人的名字。
少年圓睜杏目。「我就叫金元寶,怎麼樣!」那口氣充滿防衛性,似乎常被人拿名字取笑,索性自己先發作。
何道堯聽了哈哈大笑。「金元寶,金元寶,真是好名字!喂,你家老爹是愛財如命還是想錢想瘋了?」
「阿堯。」范啼明責備的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