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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謝上薰

  看她安安靜靜的,卻能夠把一個家料理得很完善。

  何道堯有一天便向范啼明道出他心中的納悶:

  「看不出來,張師涯的家教很好,默嬋大嫂的婦德、婦言、婦容、婦工,四德兼備,絲毫沒有千金小姐的驕橫難馴,真正做到『出嫁從夫』,連我這位小叔都跟著享福。而張家也完全依照你的意思,不但婚禮從簡,連陪嫁的都只是一些衣服用具,真奇怪,張師涯居然如此好說話。」

  范啼明亦是疑惑不解。

  「以張師涯的地位、財富,少不得有點霸道專橫,慣於發號施令,怎麼會把我這個『窮人』放在眼裡,處處尊重我的意見?」

  何道堯哈哈一笑。「或許他早已看出你其實不窮。」

  「跟他比起來,我自知不如。」

  「因為你沒有他那樣黑心肝,而且,他身為默嬋大嫂的娘家,少不得『投鼠忌器』,怕你欺負了默嬋大嫂。」

  范啼明臉上的表情很複雜,決心和猶豫互相交織,然後,歎了一口氣。

  「不,我沒辦法做到。我原以為我可以冷淡她,使她瞭解我並不真心想娶她,讓她回去向張師涯哭訴,等張師涯來向我興師問罪時,我可以把一切敞開來講,做一個了斷!」他說著自己笑出聲。「但我畢竟是正常人,不習慣教無辜的人作替罪羊,我做不來邪惡的事,我狠不下心腸。況且,默嬋真的很好,超乎我想像的好。」

  新婚當夜的情景仍清晰得如同在眼前——

  大紅喜燭靜靜的燃燒著,把箱櫃上的銅環閃耀出奪目的光彩來,喜床上枕裳齊備,新娘子一身艷紅,微微低著頭,彷彿禁不住沉甸甸的鳳冠墜壓,偌大的洞房裡洋溢著溫柔甜蜜的喜氣。

  他揭了頭蓋巾,白嫩暈紅的嬌臉露出柔軟香甜的情態,讓他的心融化在蜜水裡,漾出溫柔的笑容。

  「默嬋,」他坐在床沒,握住了她的手,她本能的退縮著,因為羞怯,但他反而握得更緊些。「不要怕,我們已經是夫妻了。」他覺得她的肌膚比之綾羅綢緞更為柔滑細嫩,從嬌軀裡散發出的幽香使他更加亢奮沉醉。

  他的調情攪擾了兩個人的心湖,他不得不承認,他們是情投意合的。

  「相公,」她軟音輕吐:「我有個願望也許你會笑我傻。」

  「什麼呢?」奇怪,他的聲音怎麼也變得黏乎乎的。

  「我多希望能聽到你的聲音,不知道有多好聽。」

  「何以見得?」

  「好人的聲音應該是很好聽的,我多希望能親耳聽一次。」她喃喃說著:「當然,這是永遠辦不到的,只是癡心妄想。」

  「我可憐的默嬋!」

  一剎間,他把她擁進懷裡,擁得好緊好緊,他已全部被她感動,他貪戀她的柔情,還要她的整顆心,靈魂、身體都完全屬於他。

  晨星動盪,長夜將闌。

  一對新夫婦開啟了段新的人生,是的,成為男人和女人。

  江默嬋張開一張柔情的網,網住他那顆飄浮不定的心。

  她有天生的安祥氣質,男人工作倦了、累了,總是樂於回到她身邊來。

  她天性寬各,善待自己,也善待別人,讓生活沒有壓力。

  她常常放下做了一半的針線活兒,和藍絲追逐嬉線;不小心也會把青菜炒老,把魚燒焦,雖次數極少,但不表示她有烹飪天才;一言以敝之,她不是完美主義者,不論做什麼事都不求盡善盡美,妙的是,反而博得夫家人的喜愛。

  何道堯咕噥道:「瞎貓碰著死耗子,她正對了你的胃口,可不?」

  范啼明深思熟慮的點點頭。

  「我生平最大的缺點就是受不了傻瓜和蠢女人!偏偏她很聰明,她芳齡十八,卻使我深覺她是個深諳世故的女人。」

  「因為她有腦子,會思考,這種女人並不多。」何道堯一本正經說:「更好的是,她不露鋒芒,不會給自己惹來麻煩。」

  范啼明向他眨眨眼。「我懷疑有人能從她口中騙出一些秘辛。」

  何道堯舉雙手投降。「這不像你的作風。」

  「噢,朋友,人不可能一成不變,除非光陰倒流。時間能夠改變一個人,比如你現在不會再像十幾歲時那樣逞兇鬥狠,以為武力即一切,真是謝天謝地。」

  「你害我覺得不自在。」何道堯咕噥道:「老朋友有時真討人厭,因為你過去的糗事他記得比你更清楚。」

  范啼明哈哈大笑。

  花園小徑有腳步聲傳來,他回頭望。

  「默嬋。」兩個男人對望一眼:說曹操曹操到!

  默嬋正繞過屋角走過來。

  「我需要兩位的幫忙。」她泰然自若說:「我在儲物間看到一口高與人齊的大缸,閒置不用可惜,不如抬出來,到溪底扒些浮泥鋪在缸底,可以種荷,也可以栽蓮藕,再買十來尾活鯉魚好生養著,咱們隨時想吃鮮魚都沒問題了。」

  「好主意。」范啼明立刻答道。

  「大嫂好靈活的腦子,真可謂持家有方。」何道堯忍不住恭維。

  默嬋慢慢說:「你真好心。其實,我不過圖個方便。」

  她出個主意,兩個男人硬是忙了一下午。那麼大個荷花缸要清洗乾淨不容易,她個兒嬌小,跟荷花缸一般高,清洗的粗活自然落在何道堯頭上,范啼明去溪底扒泥。默嬋也沒閒著,和丫頭小菊把花園清掃一遍,留個地方擺荷花缸。

  當男人忙於種荷栽蓮藕,她和小菊進廚房做麵餅、醬牛肉、蒸蒜蝦,炒一盤蠔鼓水田芹,天氣逐漸炎熱,做一碟子涼拌酸辣黃瓜,再來一碗豆腐魚湯,夠豐盛了。

  她讓小菊把晚膳一樣樣端至飯廳,趁空檔,泡一壺菊花茶,吊在水缸裡浸涼,飯後喝茶聊天,亦是樂也。

  她親自去招呼男人吃飯,剛好他們也忙完了。洗過雙手,來到飯廳,何道堯一見有麵餅便喜上眉梢,動手將一張麵餅夾幾塊醬牛肉便大嚼起來。默嬋給丈夫和自己盛了飯,五張麵餅只夠何道堯一個人吃。

  何道堯在卷第三張麵餅時,好心地說:「大嫂,我這個人不挑食的,吃米飯也習慣,你不必每隔一兩天就特地為我張羅,呃,煮碗麵比較不麻煩吧,我真的不挑食。」不過,他的口吻很難教人信服。

  默嬋表示異議。「才不呢!一碗麵只夠給你當消夜。」

  何道堯咧嘴說:「大嫂真是善解人意。」

  范啼明不開腔,默默吃飯。真是的,我娶老婆又不是娶廚子,把她累垮了不是我要照顧嗎?他忽然覺得,家裡有必要再找名廚娘進來幫忙,好應付何道堯那個如無底洞的胃。

  填飽肚皮,才放下飯碗,家中老園丁有點喘吁吁的跑來道:

  「不得了啦!大爺,林家出事了!」

  「你打哪兒聽來的?」范啼明直覺反問。

  「林老爺登門拜訪,說有急事想見主人,我告訴他主人正在用膳,不方便見客,請他等一等,或明日再來,林老爺說等不及……」

  范啼明不耐煩地道:「他現在人在哪裡?」

  老園丁說:「在大廳等著。」

  范啼明提腳便走,何道堯跟在後頭。

  默嬋顯得有點吃驚。真奇怪,為何一聽到林家出事便那麼緊張、關切?若說彼此是陌生人,豈不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回過神時,便瞧見老園丁的嘴巴一張一合。

  「噢,你說什麼?」她客客氣氣的微笑。

  「夫人,」老園丁不介意再賣弄一次,壓低了嗓門,好突顯事情的神秘性——忘了女主人聽不見。不過,他的表情夠豐富的:「夫人,林家發生了一件天大地大的事情,有人死啦,死得很慘呢,給人一斧頭劈死的!」

  「啊!」她驚呼道。

  老園丁歎道:「是詛咒!是余寒花的詛咒!」

  默嬋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誰死了?林姑娘嗎?」她喃喃地問。

  「才不是那位可憐的林姑娘。」老園丁搞辯道:「是林老爺的繼室,那個自以為比男人強的女人,沒人喜歡她,如今可好,教人一斧頭劈死,真是現世報!」

  是甘靈妃?默嬋淒然搖搖頭。死了仍不被人同情,真的是可憐、可悲復可哀。

  牝雞司晨的甘靈妃不是很強勢嗎?這種人最懂得珍惜性命,誰殺得了她?

  兇手是誰?為何要殺人?

  第七章

  一個噩夢,一個很糟的夢,卻又不是夢。如果是夢,醒來後夢中的一切都會變成不是真的,所以這不是夢,是血淋淋的現實。

  是的,血淋淋——

  林蒼澤臉色蒼白中泛著些綠,他緊抿雙唇,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主人走進來,范啼明清朗的話聲劃破了他神遊的思緒。

  「你有急事找我?」

  林蒼澤望著眼前這位氣宇軒昂的年輕人,忽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他想,當年「余蓮洞」若是沒有失蹤,或許這一切的悲劇都不會發生。他的姊姊余夫人不會思念過度而病亡,寒花有母親和弟弟慰藉,不至於走上絕路,甚至甘靈妃也不會有機會牝雞司晨,為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真個,悔之已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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