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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煓梓

  仲裕之很想高聲抗議,說他也是她的朋友,為什麼得忍受這種差別待遇?後來一想,是自己理虧,什麼都不懂就亂批評,挨罵也是活該。

  「哼,等我研究仔細以後,看你還會不會這麼說?」豪氣干雲的扔下這番宣誓後,仲裕之奪門而出,立志闖出一番事業讓她另眼相看。

  無聊。

  小心的收拾好懷表,藺嬋娟對著仲裕之怒氣沖沖的背影皺眉頭,不相信他真的會去研究懷表。

  他八成又是哪條筋不對勁兒,等他筋拉直了以後。又會恢復成原來吊兒郎當的模樣,不必過分擔心。

  這頭藺嬋娟壓根兒不相信他肯上進,另一頭仲裕之卻是十萬火急的趕去跟方格裡羅要表。

  「一千兩買你這塊表,賣不賣?」仲裕之一開口就是一副要用錢把人砸死的踹樣,方格裡羅當然不賣。

  「仲、仲公子。」方格裡羅被他惡霸態度嚇到口吃。「這塊表是我從拿玻裡帶來的,不能賣……」

  「兩千兩,賣不賣?」他別的沒有,就是有錢。

  「不能賣,仲公子,這表……」

  「三千兩,成交!」不由分說的丟了張三千兩的銀票,仲裕之拿起表就走,方格裡羅攔都攔不住。

  得手了。

  幾乎是用槍的,才把表拿到手的仲裕之並沒有沉浸在得手的喜悅,反倒是一頭栽進鐘錶的世界,並且差點死在那裡。

  老天爺,這是什麼玩意兒,怎麼這麼複雜?

  接連著和懷表纏鬥了好幾天,這會見仲裕之早已是蓬頭垢面,完全失去平日的風采。他看著桌面上那些小到不能再小的鐵杵,這些鐵杵還是他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工具把它們弄下來的。先前他為了打開背後的表蓋,差點弄斷家裡所有派得上用場的針。最後找來一塊鐵片磨薄,才勉強撬開密合的表蓋,也才有今日狼狽的模樣。

  說不上什麼原因,他競像著魔一樣地執著非研究出個結果不可。只是天不從人願,他越是焦急,越是查不出鐘錶運轉的原理。弄到最後,細杵兒散落了整個桌面,他甚至組不回去。

  「混帳,我怎麼這麼笨?」整個人沮喪地往後仰,仲裕之真想一頭撞死算了,省得留在人間丟臉。

  他已經夠疲累,偏偏他的房門還毫無預警的打開,映入藺嬋娟平靜的面容。

  他急得手忙腳亂,瞎子摸像似地想收拾一桌子零亂,卻被她眼尖瞧見。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的走近桌子,看他在幹嘛。

  「我——沒有。」他來不及隱藏。「你進門之前,怎麼不先敲門?」害他笨手笨腳,醜態百出。

  「是你自己說過,我不必敲門就可以進來。」她提醒他先前說過的話。

  「是嗎?我忘了。」他還在藏。「今兒個來有什麼貴幹?」這些個零零碎碎,可真難藏……

  「收錢。」他越躲,她越好奇。「上回你那個堂兄的錢還沒給我。」到底在藏什麼,神秘兮兮……

  「我馬上給你。」他慌慌張張的翻袖子找銀票。「三百兩在這兒,你拿了錢以後就趕快走——」

  仲裕之的「走」字還沒來得及說完,滿桌子的小杵條、小鐵片兒就跟著袖子到處亂飛,差點飛出桌面。

  「我的杵條兒!」仲裕之眼明手快地用身體壓住差點掉下去的小細棒,深怕它們有個閃失,卻因此暴露出秘密。

  「哦,原來你在研究表啊!」藺嬋娟一眼就看出那些個小鐵條兒是懷表的零件,要笑不笑的看著他。

  他的臉立刻著火紅起來,掩不住狼狽的支吾其詞。「只是隨便玩玩,稱不上什麼研究。」

  「可我看你玩得很高興啊,整塊表都讓你給拆了。」她也彎腰幫忙去撿掉落在地上的小杵條,可見他方才雖然努力撲救,仍有漏網之魚。

  「呃,我……」該死,越是不想她撞見,偏讓她撞見他的糗樣。

  「這表是你跟建安公子買的吧,值三千兩。」藺嬋娟狀似無意的把小杵條放在他的眼前,力道不無稍稍用力之嫌。

  「你、你怎麼知道……」他吞吞吐吐說不出話來。在她面前,他永遠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老是出狀況。

  「因為那張銀票是我出面幫他們跟錢莊領的,你有沒有想過兩個外國人拿著銀票到處晃會有什麼後果?」她的表情很不高興。

  「我沒想到……」他愣住。

  「沒想到?那我可以告訴你會有什麼後果。」她口氣冰寒地說道。「不是被控強盜,就是栽贓偷竊,而且他們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

  仲裕之萬萬沒想到,他的無心之過,竟會替傳教士惹來這麼大的麻煩,這並非他當初的本意。

  「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他們……」他懊惱的捧住頭,感覺自己就像笨蛋。

  「我明瞭。」她竟體貼的點頭。「你只是不甘心自己什麼都不懂,想證明你並非只會說大話而已。」藺嬋娟準確無誤的抓出他的心思,讓他著實呆愣了好幾下。

  他看著她,再看著她。原本他以為會在她臉上找到輕蔑的表情,沒想到卻佈滿了體諒與瞭解,彷彿她生來就這麼懂他。

  他從來就是個被寵壞的孩子,一向都是。早年的乖舛命運教會他及時行樂,並以此為借口放蕩不羈,絲毫未曾考慮過,會不會在無意中傷害到別人。

  可是,她懂他,懂得他不是故意傷害傳教士。雖然她對他的作為很不高興,但還是以寬容的角度對待他,而不像他人一樣,一口咬定他是個沒救的人。

  「謝謝你,嬋娟。」他的眼眸充滿了感動。「我的確就像你說的那樣,只是想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或許是能讓他產生這股衝動的機會太少了,他才會如此迫切的想證明自己。

  「我瞭解你的想法。」她委婉接受他的道謝。「只是我仍希望,你在憑衝動做事的同時,也能考慮一下別人的立場,避免無謂的麻煩。」

  「下次我一定不會再犯。」他保證。

  「不過話說回來,方格裡羅他們也得感謝你的銀子,否則日子還真過不下去。」多虧他那三千兩,不但解決了他們同伴的喪葬問題,也有錢買比較像樣的食物,不再只靠啃白饅頭度日。

  「沒想到我這是瞎貓碰到死耗子——誤打誤中。」他自嘲。「只要對他們有所幫助就好,我不在意那三千兩……」

  「那當然,錢是你自己要給的,怨不得別人。」她不客氣的打斷他。「再說你也真是個傻子,方格裡羅說那塊表在他家鄉只值個上百兩銀子,你卻一口氣給了三十倍。」

  換句話說,他笨得可以,足以在傻人榜上奪魁。

  「搞了半天,你究竟研究出個結果沒有?」藺嬋娟指指桌面上那一團混亂問。

  仲裕之不好意思的搔搔頭,支吾了半天靦腆答道——

  「沒有。」他歎氣。「我甚至組不回去。」

  「也就是說,你這三千兩是白花的,只買到了一堆廢鐵。」她也跟著歎氣。「你有沒有想過去跟建安公子請教該怎麼組合這玩意兒?他或許會告訴你。」藺嬋娟建議。

  「去問那個傳教士?」仲裕之想都沒想過。

  「是啊。」她理所當然的答道。「這是他家鄉的東西,他又是學天文和物理的,鐵定會弄這玩意兒,你去找他就對了。」準沒錯。

  「可是……他真的會嗎?」仲裕之一臉狐疑。「這東西很複雜,我怕他也不懂。」

  「再不懂,也比我們懂。除非你害怕,否則沒有理由不去找他。」見他噦噦唆唆,藺嬋娟索性採取激將法,果然立刻見效。

  「誰說我怕?」他死鴨子嘴硬。「不就是問嘛,有什麼不敢的?」

  話雖然這麼說,但他還是覺得不安,主要是怕丟臉。

  天文和物理……這是個什麼玩意兒,他非弄清楚不可。

  ★  ★  ★

  所謂天文就是指觀測天象,記錄下來並精確分析;物理即是探究萬物起源以及發展的道理。經過方格裡羅這一番簡單的解釋,仲裕之終於有所瞭解。

  「這道理聽起來不複雜,但實則博大精深。」注視著滿屋子的儀器和外國書籍,仲裕之知道其中絕非他說的那般容易。

  「的確是這樣,仲公子。學海無涯,知識有如在大海航行,永遠沒有靠岸的一天。」方格裡羅十分同意仲裕之的話,欽佩他也是有智慧的人。

  但在另一方面,仲裕之認為方格裡羅才是真正有智慧,真正值得敬佩。

  為什麼他的改變會這麼大呢?這要從三個時辰以前說起。三個時辰以前,當他接受藺嬋娟的建議,抱著懷表的屍體上門求診,方格裡羅非但不計前嫌熱情招待,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耐心地回答他各種問題,親切的態度,令他徹底改變了對他的觀感。

  原本他以為方格裡羅會把他攆出去,最低限度也該給他擺臉色看。沒想到他反而露出意外的表情,大方的邀請他入內,與他天南地北閒聊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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