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裕之?」藺嬋娟難以置信的望著他問道。
「你跟蹤我?」她並沒像他想像中那般破口大罵,但蒼白的臉色比大罵更嚇人。
「對不起,我無意嚇你。」他不知所措的放下手臂,慌亂的解釋。「原本在你離開傳教士的住處後,我就想出聲喊你,可又怕挨你罵,所以只好——」
「只好跟蹤我,不管會不會把人嚇死。」她不悅的攢緊眉頭。
「對不起。」他趕緊低頭道歉。
「你幹嘛跟蹤我,嫌日子過得無聊?」藺嬋娟相信他八成是因為沒事做,才淨找她的碴。
「才不是!」他連忙抬頭解釋。「我跟蹤你是因為……因為你不聽我的勸告,堅持跟傳教士來往。我擔心你吃虧,只好盯著你,免得你人欺侮。誰知道弄巧成拙。」仲裕之難得表現出他男子氣概的那一面,吊兒郎當的表情全不見了。
藺嬋娟有些驚奇,又有些感動的看著他,雖說他這關心人的方式有點太過刺激,但他的心意著實難以忽略。
「你等我多久了?」她無法漠視他被風吹紅的臉。
「從你進屋子開始。」他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承認蠢行。
「這麼說,有兩個時辰了。」她點點頭,難怪他會一副凍僵的模樣。
「大概吧!」他聳肩。「我沒想到你會和他們聊這麼久,我以為你頂多半個時辰就會離開。」誰知道一待就待到天黑。
「沒辦法。他們有些新鮮玩意兒很吸引我。」尤其是那個地球儀。
「新鮮玩意兒?」仲裕之的眼珠子頓時亮起來。
「對,地球儀你有沒有聽過?」
仲裕之搖頭。
「他們就拿這玩意兒給我看,此外還有一些我沒見過的東西。」藺嬋娟解釋她晚歸的原因。
「聽你這麼說,倒勾出我的興趣來。」他腦中突然浮現出一個新想法。「我也對新奇玩意兒感興趣,這樣吧?以後你如果去傳教士那邊,我也跟著去。一方面既可學習新玩意兒,一方面也可以保護你,一舉兩得。」他興奮地咧大嘴。
「對!就這麼決定。」他怎麼這麼聰明?
仲裕之笑得像瘋子一樣,認為自己這個主意好極了。他正愁沒機會接近她,老守在她的店裡也太不成體統。如今拜傳教士之賜,他正好可以借保護之名,行監督之實,何樂而不為?
對於他這項提議,藺嬋娟從頭到尾就沒表示過任何意見。反正死活他都會纏著她,老是這樣半路嚇她也不是辦法,乾脆化暗為明,任由他跟好了。
「天好冷,我特地幫你帶來一件暖裘,你趕快披上。」再次不問她意見,仲裕之不知上哪兒變來一件輕暖裘衣,不分青紅皂白就往她身上蓋。
她默默接受他的好意,有種不祥的預感,怕自己往後的人生,就這麼讓他給蓋住。
烈女怕纏郎,這句話不曉得是誰說的,還真有幾分道理。
想到這句千古名言,她聳肩,同仲裕之一起沒入陰冷的夜色之中。
第六章
他對傳教士沒好感,非常沒好感。
兩手橫抱在胸前,冷眼垂看不遠處平和的討論,仲裕之忍不住酸溜溜的想。
他不喜歡傳教士,尤其討厭那個叫「方格裡羅」的洋鬼子,洋鬼子就該是洋鬼子,沒事還取了個「建安」的中國名字,聽起來四不像,反倒像唱大戲的。
還有,他長相也像唱大戲的。
帶著敵意遠遠觀望敵人一番,仲裕之下此結論。
先別說其他部分,就說他的鼻子好了。又高又挺的鼻樑,活像爬不上頂的泰山,隨時有墜下來的危險。
再說那對眼睛,生得不知什麼顏色。一會兒藍,一會兒綠,像湖水一樣變幻莫測,眼窩又凹得嚇人,活脫是傳說中的殭屍。
原本以為自己的鼻樑已經夠挺的仲裕之,不爽的事有很多。但其中最讓他不爽的,還是方格裡羅的鼻子竟然比他挺,相形之下自己就像小山丘一樣,上不了檯面。
還有還有,他們不知道在談什麼聊得那麼愉快。從他認識藺嬋娟以來,還沒見她笑過幾回,可今天她卻一直開心的微笑,好像她天生就是這麼會笑似的,刺眼!
仲裕之的天外飛醋還沒吃完,那頭的談話倒已接近尾聲。只見原本還相談甚歡的兩個人先後站起來,相互道別。
「實在非常感謝姑娘的相助,沒有姑娘,我們到現在還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方格裡羅一臉激動地望著藺嬋娟,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哪兒的話,不過是一點小忙罷了,何足掛齒。」藺嬋娟亦回以一個真誠的笑容,要方格裡羅不要在意。
你客氣,我客氣,大家都客氣,好一幅溫馨的畫面。
杵在一旁醋吃不完的仲裕之,差點沒被藺嬋娟他們這一番你來我往給氣到吐血,直想朝他們潑盆水,求他們不要鬧了。
「讓姑娘這麼費心實在不好意思。」方格裡羅不好意思的搔搔頭,靦腆的模樣令人心疼。
不好意思不會去找別人啊,假仙!
仲裕之直想掐住方格裡羅的脖子。
「千萬別這麼說,親友遭喪是最不幸的事,我能瞭解你此刻的心情。」無視於仲裕之翻白的眼,藺嬋娟朝方格裡羅露出一個同情的微笑,惹來仲裕之的高聲抗議。
這算什麼?他一年死五、六個親戚,每次都是她經手。從來也沒聽她說句安慰的話,錢也沒少拿過,這會兒卻說他可憐?
仲裕之在心中大喊冤枉。
「謝謝姑娘的諒解,我真的很感激。」方格裡羅十分慶幸自己找對人,相對的,仲裕之卻是大歎命運的不公。
同樣都是死了親友,可待遇卻有如天壤之別,這教他心裡怎麼平衡?
仲裕之忿忿不平的在心裡連聲抗議,外表早已是額冒青筋,牙根咬,得快要斷掉,並且詛咒方格裡羅走路跌倒,最好跌個狗吃屎。
就在他的眼睛幾乎因嫉妒而冒火的當頭。藺嬋娟終於決定打道回府,結束他這倒楣的一天。
「天也快暗了,口自們該告辭了。」微微地朝仲裕之點了一下頭,藺嬋娟像叫小狗一樣的暗示他可以走人,更是差點沒把他氣出病來。
他咬緊牙,挺直身,沒什麼尊嚴的乖乖跟在她後頭。所謂好男不跟女鬥,他是好男,自當保持風度,不跟她計較,只求快點離開這令人討厭的地方。
原本他以為終於可以脫離苦海,沒想到討厭的傢伙競在門口叫住他們。
「姑娘請留步!」
仲裕之不耐煩的轉身怒瞪方格裡羅,他正自僧袍中掏出一樣東西,塞進藺嬋娟的手裡。
「好幾天以前,我就想把這塊表交給你。」方格裡羅羞愧的搔搔頭。「我一直沒跟你說實話,我們身上沒什麼錢,支付不起喪葬費用。只能用這塊表聊表心意,還望姑娘收下。」
方格裡羅塞入她手中的東西,是一塊造型特殊,做工精美的懷表,上面並飾有玫瑰圖樣。
藺嬋娟笑笑的收下那塊表,將它放入袖袋中。她早想過他們可能沒錢,付不起喪葬費,反正她也常做賠本的生意,幫些個客死他鄉的無主孤魂收屍,不差這一椿。
「我接受這份心意。」她很開心的掂掂袖子裡的懷表說道。「搞不好這塊表價值連城,你們枉做了一椿賠本生意。」這話不是隨便說說的,畢竟表這東西誰也沒見過,也許真的很有價值也說不一定。
藺嬋娟反過來安慰方格裡羅,方格裡羅拚命點頭,謝謝她的幫忙。兩人默契十足。看酸了仲裕之的眼睛。
不過是一塊破表,有什麼了不起?
他酸溜溜的盯著她袖子中的懷表做如是想,內心相當不是滋味。
仲裕之對方格裡羅一直充滿敵意,連帶地不爽他送的東西,尤其當他看見藺嬋娟將它放在手心把玩的時候,就更不爽了。
「你幹嘛一直看著那塊破表?」才走進藺嬋娟的店裡,就瞧見她像撫摸情人一般地撫摸著懷表,氣壞了仲裕之。
「因為它有趣。」她頭也不抬的回道。「這東西真的很神奇,可以告訴我時間。」一般來說都是靠日影判斷,有了這玩意兒以後,就不必傷腦筋了。
「別告訴我你看不懂時間。」辨認時間有什麼難的?「要我說,西洋人就是懶,還得靠個小玩意兒提醒時辰。」還是中國人的智慧比較可靠。
「小玩意兒?」她睨他一眼。「你口口聲聲譏稱人家發明的東西小,敢問你瞭解其中的構造嗎?」
藺嬋娟這一問,當真問出他的口吃來。
「我我我、這這這……」他以前見都沒見過,怎麼可能知道……
「所以說,什麼都不懂,只會說大話的人最讓人討厭。」她涼涼削他。「等你真的懂了,再來批評,還比較有說服力。不然的話,就請你閉上尊嘴,省得惹人煩。」
藺嬋娟不幸正是那種見不得別人批評朋友的人,他這麼說她新交的朋友,她當然會不爽,臉色自然不會好到哪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