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就不客氣收下了。」她將繪圖連同小冊子一起放妥。「我先回去找師傅研究是否能做出你們理想中的墓碑,剩下的細節再行討論……對了,你們是否已經將屍體安放在義莊?」一般人都是將死者安放在家中等待出殯,但他們是外地人,理應放在義莊。
「不!」藺嬋娟本是好心建議,不料方格裡羅突然大喊,後遭亞欽歐制止。
「呃,我是說,不行。」方格裡羅滿頭大汗的解釋。「我們因為身份的關係,怕義莊不肯收留我的夥伴,所以不想送,以免自找麻煩。」
方格裡羅說得支支吾吾,藺嬋娟這才有所瞭解。
也對,他們是傳教士,一般人對於傳教士的印象普遍很壞。之前有葡萄牙籍的傳教士強佔蠔鏡(澳門)不說,太急著宣揚他們的教義,也為他們招來不少誤解,因而寸步難行。
「好吧!既然你們不方便,我也不勉強,我先回去,改日再來。」藺嬋娟瞭解的點頭,便要離去。
「不好意思麻煩姑娘,這件事還望姑娘代為保密。」傳教士將她送至門口,緊張的交代道。
藺嬋娟望了他們緊張的表情一眼,發現他們滿頭大汗,好似怕被人』發現他們的存在似地躲躲藏藏。
「我會保密。」藺嬋娟再次點頭答應。
這件事就在藺嬋娟大方的允諾下敲定,只待她能找到一個既不多嘴、又能做出十字架的師傅,便能順利進行。
傷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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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還沒找到那位「既能保密,又能辦事」的偉大師傅之前,藺嬋娟能做的,就只是待在店裡發呆,順便翻翻傳教士給的「天主十誡」。
天主十誡,好奇怪的書名,不知書中的內容,是否就如那兩個傳教士的行徑一樣神秘?
藺嬋娟好奇地將「天主十誡」翻開仔細閱讀,正讀得入神之際,門口突然多了個人,不消說又是仲裕之那痞子。
「早啊,嬋娟,在看些什麼書?」仲裕之遠遠就看見藺嬋娟攢著眉頭在看書,表情十分專注。
「『天主十誡』。」她頭也不抬的回答。
天主十誡。這是什麼怪書?
「是論語一類的書嗎?」仲裕之好奇的盯著她手中的藍冊子看。
「算是吧!」她聳肩,根本懶得理他。
這是什麼態度?
見她理都不理,他乾脆一把奪過她手中的書瞧個仔細,瞧著瞧著,竟瞧出一聲怪叫來。
「天啊,這是哪門子規定?!」他指著書的內容哇哇叫。「一大堆誡律和法條,別說是人。就算是馬也會悶出病來!」這個不行,那個不對,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接著,他把書扔在一邊。
「別看了,嬋娟,你根本不應該碰這本書。」他好心勸道。「書中說的這些話,都是違反人類自然本性的論調。不讀也罷。」
「誰說的,我倒覺得它說得挺好,挺符合人類本性,尤其是那條『不得淫他人子女』,最適合你。」藺嬋娟冷冷的將書本拾回,塞進他的手裡,硬要他懺悔。
「還有,你瞧它上頭寫的:『世界上惟有三事得以誘人作罪,一者自專,二者貪財,三者貪色。』你不覺得很耳熟嗎?好像某個人?」
是是是,是很耳熟,這幾條誡律分明都是衝著他而來,教他百口莫辯。
「是誰給你這麼可惡的書?」他氣得臉紅脖子粗。「這本書依我看根本應該列入禁書或燒掉,為什麼會落入你手中?」要是讓他知道是誰帶壞她;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抱歉。這是秘密。」藺嬋娟無意告訴他。
仲裕之馬上流露出一臉要在她店裡賴到天荒地老的無賴模樣,逼得她只好改口。
「好吧,我告訴你。」她不得不妥協。「是那天撞到你的那個人給的。」
「那個大個子?」仲裕之愣住。
「對,就是他。」她點頭。「他是個傳教士,來咱們金陵傳教。」只是教還沒能來得及傳,就先辦喪事。
「你、你和傳教士交往?!」仲裕之大聲小聲的叫,引來藺嬋娟的白眼。
「是又怎麼樣?」無聊!
「是就糟了!」他難以置信的望著藺嬋娟。「難道你沒聽說過有關他們的傳言?」
「什麼樣的傳言?」藺嬋娟反瞪他一眼,覺得他越來越無聊。
「就是、就是他們嗜吃人肉那件事啊!」在她嚴厲的瞪視下,他的聲音越來越小,理由越來越薄弱。
「你真的相信這個說法?」她一副他是白癡模樣的看著他,看得他越加心虛。
「呃,就算這是胡說八道好了,我還聽說過一些有關他們不好的事。」他硬著頭皮死撐。
「哪些不好的事?」她自他手上抽回書,無聊的坐回椅子上翻書。
「就說他們很沒禮貌,長相怪異又行為淫亂。滿嘴口臭薰死人,誰和他們說話都會昏倒,捱不了一個時辰。」仲裕之把自外頭打聽到的消息一一吐出,藺嬋娟先是看了他一眼,後繼續翻書。
「你看我昏倒了沒有?」她的眼光老盯在「不可淫他人子女」那條誡律上頭。
「耶?」她在說什麼……
「我昨兒個跟他們說了一整天的話,你看我昏倒了設有?」她索性站起來,讓他看個明白。
「呃,這……」
「再說,若要論起禮貌問題,恐怕你還差人一截。」她憋著怨氣說。「還有,他們的長相的是跟我們不一樣,可也不到怪異的地步。要我說,我還覺得他們長得十分英俊,牙齒也很健康。」雖然他樣樣不比人差,可道德修養方面有如天壤之別。
藺嬋娟火冒三丈的請他先反省自己,再來批評別人。冷峻的俏臉,難得出現了紅光,急煞了仲裕之。
「牙齒健康不代表什麼,我的牙齒也很健康,你看!」他撐大了一口健康潔白的牙齒,硬要她看個清楚。
「請你把嘴巴閉起來,你這個樣子很噁心。」也很好笑。
「可是你一直稱讚對方的牙齒。」他果然閉嘴,但還是憤憤不平。
她氣得大翻白眼。
「我不是稱讚對方的牙齒。」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我只是說,他們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
仲裕之還是一臉癡呆。
「算了。」她投降。「反正他們不像外頭說的那樣就是了。」再解釋下去她會吐血,還是省點力氣的好。
藺嬋娟並不曉得仲裕之憂心忡忡的理由,只當他是在胡鬧。
就仲裕之來說,胡鬧的成分當然是有啦!只是他更在意藺嬋娟的態度,她好像滿喜歡那個大個子的?
不行,怎麼可以讓那洋鬼子捷足先登?他追她這麼久,別說上床,連手都沒碰過,如此平白無故的拱手讓人太可惜了。況且,他對她的感覺逐漸改變中,他可不想還沒確定,就落個先行陣亡的命運。
「我還是覺得凡事小心的好。」他再三叮嚀,再三囑咐,可惜藺嬋娟毫不領情,仍是低頭看她的書,大聲朗誦她的「天主十誡」。
「第一條:不可自專。」她念得震天響。
這小妮子擺明了跟他作對。
「第二條:不可貪財。」她特別多看他好幾眼。
別以為這樣就可以趕走他,還早得很。
「第三條:不可貪色。」她特別在色字加重音。
呃,這好像擊中他的弱點……
「第四條:應孝順父母、尊敬長者。」她又特別強調長者二字,藉以趕走仲裕之這只煩人的蒼蠅。
蒼蠅即刻投降,高舉白旗。
「好,算你狠。」拿本外國經來治他。「但我還是那句話,小心為妙……」
「第五條:不可偷竊!」
還是快走妙。
藺嬋娟才念到第五條呢,煩人的蒼蠅果然馬上飛走,還她一個清靜。
總算走了。
砰一聲地放下書,藺嬋娟沒想到這招這麼好用,下次再用這招治他。
不過,沒看見他的日子也怪無聊就是了,藺嬋娟不得不承認。
經過這些日子相處……不,是經過仲裕之這些日子的嚴密追蹤,她已漸漸適應他的存在。雖然有時覺得他挺煩的,說話的內容也沒什麼新意,可卻莫名其妙給她一種穩定的感覺,彷彿一轉身就該看見他,否則不像在過日子。
她聳肩,明白有關他們的傳聞已經鬧得滿城風雨。人們私底下都在猜測他們之間必定有什麼曖昧,只是捉不到證據。而他們也由得人們去說,懶得辯解,因此整個金陵繪聲繪影,都說他們好事近了。
好事,什麼好事?嫁給仲裕之那個痞子?
一個突來的念頭,霎時閃過她的腦海,使她躊躇了一下。
不,她瘋了。他對她並非真心。只是想把她拐上床,這點他從不曾掩飾,她也從未假裝看不懂,所以她這念頭根本是多餘。
既是多餘,就別浪費時間,還是想想該怎麼埋葬那個外國人才要緊吧!
淡淡揮去腦中的念頭。藺嬋娟決定把心力專注在怎麼幫助傳教士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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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一番折騰,藺嬋娟總算找到一個肯保守秘密、功夫又不錯的制碑師傅。當然,那是在她答應付兩倍的價錢之後,方才順利敲定這筆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