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恩轉過身。「你再回去看看,我就把你鎖起來,丟掉鑰匙!」
「你實在可恨至極,你知道嗎?」
「你已經說了許多遍。你曾想過應該問我究竟是怎麼回事,而不是胡亂指控嗎?」
「事實是很明顯的。」
「是嗎?」
凱琳突然有些不確定了。肯恩從不是個懦夫,而且他做事向來都有好理由。她的脾氣消了些,但焦慮依舊。「好吧,或許你可以告訴我當你將曼克丟給個一心想要吊死他的男人時,心裡究竟是怎麼想的。」 「我太生氣了,你自己想明白吧!」
他朝屋子走去,凱琳搶在他面前攔住。「你別想輕易逃掉。」
「曼克痛恨你的干預,也會痛恨我的。有些事是男人必須自己去做的。」
「你等於是簽下他的死刑狀。」
「比較起來,我對他更有信心。」
「這裡是南卡羅萊納,不是紐約市。」
「別告訴我,你終於承認你的家鄉並不完美了。」
「我們談的是三K黨。你上一趟去查理斯敦時,還試圖要求聯邦採取行動對付他們,現在你卻表現得彷彿他們不存在。」
「曼克已是個大男人了,他不需要別人代替他打仗。如果你對他的瞭解有我一半多,你就會知道。」
就曼克的觀點來說,肯恩是對的,但她對那類的男性驕傲毫無信心,認為那只是自尋死路而已。
肯恩離開後,她氣憤地來回踱步將近半個小時,直到山姆咧著笑臉出現,帶來莎妮親手寫的字條。
親愛的凱琳:
毋須擔心,史傑姆走了。曼克很好,我們即將結婚。
愛你的莎妮
凱琳望著字條,心裡既歡喜又困惑。肯恩是對的。但他這次對了並不意味著他總是對的。
有太多的事情發生,她對莎妮、「日昇之光」和肯恩的感情全都混亂成一片。她跑到馬廄,想要騎「誘惑」,又記起了肯恩禁止她騎馬。內心一個小小的聲音告訴她,那得怪自己太狂野無忌,但她拒絕聆聽。她必須和他說個清楚。
她回到屋子,在廚房裡看到露西。「白先生呢?」
「數分鐘前我聽到他上樓去了。」
凱琳快步爬上樓梯,打開臥室門。
肯恩站在桌邊,拿起報紙正要看,瞧見她滿臉怒容地奔進來,挑了挑眉。「怎樣?」
他知道她想問什麼。她會打破兩人之間不成文的規則嗎?臥室是他們唯一不會起爭執的地方,只有這裡能夠讓他們拋棄一切,換取另一項比他們的呼吸更重要的東西。
她無法打破這項規則。只有在這裡,她的煩躁會逝去……她依舊不快樂……但也覺得歸屬。
「過來。」他道。
她走向他,但她沒有忘了對他禁止她騎「誘惑」的怨恨,也沒有忘了她一直恐懼他會在她的土地上開闢通往紡棉廠的路。她沒有忘記他的固執和高壓手段,只將這一切悶在心裡沸騰,投入日益重要、但也漸漸無法帶給他們滿足的做愛裡。
到次日清晨,莎妮和曼克的喜事也無法阻止他們怒言相向。這已經成為一種固定模式,夜裡愈激情,次日他們對待彼此愈糟糕。
別預期著白天會帶來改變……我會給你我的身軀,但不要──絕對不要預期著更多。
凱琳看著曼克和莎妮沐浴在愛河裡,歡歡喜喜地準備婚禮,衷心希望她和肯恩也能擁有同樣快樂的結局。但對兩人來說,她唯一能夠想像的快樂結局是肯恩離開,留她一個人在「日昇之光」。
但那似乎也不對勁。
星期日下午,莎妮和曼克在舊奴隸教堂許下婚誓,凱琳和肯恩也在場觀禮。經過擁抱、淚水和切完婚禮蛋糕後,終於只剩他們在果園邊的屋子裡獨處。
「我不會催你的,」他道,窗外的十二月夜晚寧靜而平和。「我們有的是時間。」
莎妮的笑進入他的眼裡。「我們已浪費太多的時間,」她的手伸到結婚禮服鈕扣上──來自凱琳的贈禮。「愛我,曼克,只要愛我就好。」
他照做了,溫柔、徹底地愛了她,趕走醜陋的過去。莎妮從不曾感覺如此安全或被愛過。她永遠不會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但夢魘般的過去再也控制不了她。終於,她明白了自由的真正意義。
十二月過去,一月到來。肯恩和凱琳之間的做愛變得愈來愈原始、激烈,甚至嚇人的凶暴。凱琳在肯恩的肩上留下瘀痕,肯恩也在她的乳峰留下痕跡,並在事後咒罵自己。
「我們不能繼續這樣下去。」他道。
「我知道。」她轉過頭,假裝睡著。
體內女性、軟弱的部分渴望放棄掙扎,敞開心房──在那股無以名之的情緒爆裂之前。但這個男人會在自己太過喜歡某人或某本書之前決然捨棄它們,而她無法信任他。
「日昇之光」是她僅有的一切──她唯一曾有過的一切,生命中唯一不變的事物。人們會離開,但「日昇之光」始終屹立不搖,她絕不會讓自己對白肯恩的混亂感情危及到它。這個眼眸冷硬的男人有的是不羈的野心──它會像他的紡棉廠一樣,將她的棉花田吞噬殆盡,吐出了什麼都沒有剩下的空殼。
「我告訴你,我不想去。」凱琳扔下髮梳,從鏡子裡望著肯恩。
他也扔開了襯衫。「我想去。」
臥室內絕不爭執,但這次規則被打破了。畢竟,那又有什麼差別?他們的做愛已經將臥室變成另一個戰場。
「你痛恨宴會。」她提醒他。
「這次不同,我想要離開紡棉廠幾天。」
紡棉廠,她注意到,不是「日昇之光」。
「而且我想念薇麗。」他附加道。
凱琳的胃因嫉妒和傷痛而揪緊。事實是,她也想念薇麗,但她不希望肯恩想念她。
薇麗在六個星期前離開了洛特福,定居在查理斯敦一棟三層樓的宅邸裡。就凱琳所知,它已成為當地文化和時尚的中心,藝術家、名演員和政治家都是她的座上客。薇麗在週末舉辦一場盛大的宴會,慶祝喬遷新居。
她寄給凱琳的信裡,表示她邀請了查理斯敦的新朋友,以及洛特福的一些舊識──那包括了布萊登和他的未婚妻蓮娜──他老闆的女兒。
真像薇麗的作風!
通常凱琳會很樂意參加這樣的聚會,但現在她實在提不起這個勁。瞧著沐浴在新婚之喜裡的莎妮,更令她充分察覺到自己的不快樂。她喜歡薇麗,但另一方面,她也令她自覺得愚蠢、笨拙。
「你自己去吧。」她道,但她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主意。
「我們一起去,」肯恩的語氣顯得疲憊。「你別無選擇。」
彷彿她曾經有過似的,她的怨恨日增。 當晚,他們沒有做愛──次日、再次日也是。這樣也好,她告訴自己。她已經覺得不舒服好幾個星期了,遲早得去看一趟醫生。
但她一直拖到赴薇麗宴會的當天早上,才去看醫生。
他們到達查理斯敦時,凱琳已臉色蒼白、疲累不堪。肯恩去處理一些事,凱琳則由女僕帶領到他們即將待兩晚的房間休息。房間明亮通風,有個小陽台俯瞰著庭院。
薇麗派一名女僕協助她整理行李,以及準備熱水。沐浴過後,凱琳躺在床上,情感耗竭到甚至哭不出來。數小時後,她醒過來,麻木地披上睡袍,走到窗邊,推開幃幔。
窗外天已經全黑了,但她仍未著裝打扮。她要怎樣捱過這個夜晚?她將面頰貼著冰冷的玻璃窗。
她懷孕了。這似乎是不可能的,但就在此刻,已有個小生命在她的體內孕育。肯恩的孩子──這個孩子會將她束縛在他的身邊一輩子,雖然如此,她迫切渴望這個孩子。
她強迫自己坐在梳妝台前,拿起髮梳,驀地注意到和其它化妝品放在一起的藍色小罐。多麼諷刺,露西連它也一起打包了。
小罐裡裝著凱琳由巫覡女人那兒弄到的避孕藥,但她只用過一次就不曾再用了。一開始是因為她和肯恩曾分房數個星期,當他們復合後,她發現自己不太情願用它。莎妮也發現了藥,告訴她那根本沒用。巫覡女人不喜歡白人婦女,多年來一直賣給她們無用的藥物。
凱琳手撫著藥罐,納悶那是否屬實。
門突然被打開,她嚇了一跳,翻倒藥罐。她站了起來。「你一定要在進門時,弄得像要將門拆掉嗎?」
「我只是太渴切看到我的妻子了。」肯恩脫下皮手套,瞧見梳妝台上翻倒的藥粉。「那是什麼?」
「沒什麼。」她拿起毛巾,清理藥粉。
他來到她身後,按住她的手,拿起藥罐,沾了些殘餘的藥粉在手上。「這是什麼?」
她試著抽回手,卻被他牢牢定住。他放下藥罐,但態度已擺明了除非她說出真相,否則是不會放過她。她想推說那是頭痛藥粉,但她實在太疲倦而無意偽裝。再說,那又有什麼差別呢?
「那是我向巫覡女人要來的,露西不小心一起打包了,」也因為它已經沒有差別了,她道。「我──我不想有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