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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語嫚來說,木屋的生活是寂靜而低調的。
然而,飽受文明競爭折磨的她,低調正好給予她喘息的機會。
一整天下來,除了跟在牛駛身旁看他蒔花弄草之外,就是陪他喝茶閒嗑牙。她發現牛駛這個人真的挺怪異的,有時候半天不吭一聲,活似擺在櫃裡的石頭;但有時候,卻又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待在這麼一個長手長腳的「怪物」身旁,語嫚還真的有點無所適從。
自從那一摔之後,他倒是不再對她發脾氣,可是,當他發愣的時候,語嫚是十二萬分的洩氣。
她寧可跟他大吼大叫的,也不要他把她丟在沉思之外。語嫚一向不喜歡多話、耍帥的男人,可是,她就是受不了他的酷。
雲方凝視著壁上那幅他和蘭音共繪製的畫作,但是,總感到背後有道目光投射而來,教人無法專心。
這個小女人究竟想幹什麼?,石伯編得再成功,她也犯不著成天悲天憫人的盯住自己吧?
「我很好看嗎?」他回頭過來,刻意重複她在天橋上說的話,然而,眼波交觸的兩道光芒,卻教他凜然心驚。
「我……」語嫚咬咬唇,眼珠子轉了兩圈,乾脆來個死不認帳。「誰在看你呀?我是在看……畫!對!看畫嘛!」
「哦?」雲方溫和地笑著,「你也喜歡它?你也懂畫?」
「我是喜歡它,可是我不懂得畫。反正,不就是感覺嘛!」
「女人就是喜歡憑感覺行事!」
拜託,不就是聊聊天嘛!這牛駛還真是屎,怎麼這會兒要挑起性別歧視呢?難怪他老婆死了這麼久,依然還是孤家寡人!
「感覺有什麼不好?能真正憑感覺去做事,或許還算是一種福氣。不像有些一人,不敢面對現實,無法承擔自己的感覺。」話才說出口,語嫚立刻嫌惡起自己的舌頭來了,她幹嘛無端挑起戰火?
瞧他那副陰陽怪氣的臉色,石伯不是交代過別去刺激他的嗎?可是,己經來不及啦!
「你是在說我?」明顯的火藥味兒!
雲方沒想到自己會被一個認識不到兩天的小姐,給一針見血地刺入傷處。他兩手抱胸,寒聲地問:「你到底知道我多少事情?,又憑什麼這樣子說我?」
「我……」好女做事好女當,更何況像他這種一味沉浸於昔日悲情的人,唯一的解救之道只有痛下針砭。
「難道不是嗎?你有手有腳、人模人樣的,實在不應該這麼消沉。雖然你失去的很多,但是,那並不表示你不會再得到,而得與失之間全靠你自己了。難道沒了老婆,你的日子就不用過了?如果你的父母在天有知,也會為你感到傷心和羞恥的;沒想到一個堂堂七尺之軀,竟然連我這個小女人都比不過?」
瞧她說得口沫橫飛,都快跳到他的頭頂上去了,真是個「小」女人啊!
雲方怒目切齒,拊膺暗罵:這次定要讓石伯那個豆漿鋪子來個「大翻修」,都是他惹的禍!
「喂!你不要不說話!我知道自己說的話是重了點,可是,人家也是一片好意啊!」語嫚退後了兩步,說實在的,她還真怕他那緊握的拳頭會落在自己的嬌軀上。「其實,你真的可以好好的找個事做,那天在天橋上,我還以為你是哪個企業家或董事長呢!」她緊盯住他,陪著乾笑,拚命想圓場,「怎麼看你都不像是個不務正業的人耶……」
「我是不務正業!」雲方終於迸出一句話來,睨了她一眼後,賭氣似的在那張檜木椅上坐下。
放著龐大的事業不忙,跑回來做石伯的活道具,跟這個女人窮攪和,不是不務正業是啥?
「那可是你自己承認的哦!」語嫚這才放心地挑了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雲方真是哭笑不得,或許……將身份公開,能解決眼前這混亂的情況。
於是,他十分慎重地開口--
「語嫚!」
「嗯?」
「我想,還是老實告訴你好了,其實……我就是雲方,這個屋子的主人。」
呼!身世得以大白,感覺真好!雲方靜待她充滿驚駭的臉色。
果然--
語嫚條地站了起來,飛了魂似的眼神罩在他身上,「你……你……」
「沒錯!我正是你好同學雲皓的叔叔!」他早就料準這個內幕會炸掉她的所有知覺。
而她對這個如假包換的真主人一再誤解和無禮,想必會懊悔不己。
語嫚二話不說,立刻倒了一杯茶來,湊向雲方身旁,柔聲細語地說:「你……你先喝口茶吧!」
這未免太現實了吧?雲方倒是領情地笑著:「其實你不必如此,所謂不知者無罪--」
「什麼不知者?我……我罪可大了!」語嫚扯了兩下頭髮,望望他,搖搖頭,再望他,歎了口氣。雲方覺得好古怪,只聽見她悔恨交加地喃語著:「我怎麼把石伯的話給忘了?怎麼激得你發病了呢?」
「等等,什麼發病?」
「發病就是--」語嫚看著他,隨即又放棄似的甩甩手,喳呼著:「反正跟一個病人解釋病情,他也聽不懂的。」l她走到畫旁,義正詞嚴的罵道:「都怪這個雲方!牛駛的養母也真是的,幹嘛老要逼自己的孩子去學別人?到頭來,把一個好端端的人給逼成妄想症!可憐的牛駛,為什麼要去當別人?當自己有啥不好?」
雲方的杯子掉落地面,茶水濺濕了他的長褲,他卻連一丁點擦拭的力氣也沒有。
妄想症?!虧石伯想得出這一招來斷他的生路!
是的,他快病了……
當一個人說出自己的姓名卻只能證實自己的精神狀態異常時,這個人是該放棄自己的名字而「忘了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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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春光明媚,室內亦春色無邊。
一番雲雨纏綿之後,雲皓擁住紀菲,若有所思的抽著煙。
紀菲伸出修長的手臂,一把奪下他的煙,瞇著眼道:「別抽那麼多煙嘛!你想慢性自殺,我可捨不得!」手指在雲皓寬厚的胸膛上不停地畫圈圈。
他握住那雙靈活纖細的手,送到唇際,印上無數的輕吻。
「菲菲,讓你受委屈了!語嫚說得對,這不是長久的辦法,騙得了一時,騙不過一世,我總不能一直拿語嫚當擋箭牌。我要娶你,我要向奶奶堅決表明--」
「我知道,我全明白!」她將臉貼向他胸膛磨蹭著,吐出甜蜜而滿足的呻吟,而後又昂起臉,凝重地說:「可是,現在你叔叔不是下落不明嗎?你如果在這個時候去跟老奶奶唱反調,恐怕會適得其反,把事情弄得更糟!」
「可是,今天你--」
「不必顧忌我啦!」紀菲努力地綻出一個令他放心的笑容,催促他起身,「難得嫚姊肯答應幫忙,你不是說,嫚姊答應中午以前過來這兒的嗎?時候不早了,你還是起來沖個澡,穿好衣服,免得待會兒嫚姊來,又撞見--」
雲皓那出色的五官故意擠成一團,還吐了個大舌頭,「給她一點適度的教育嘛!說不定一刺激之下,她會答應回來跟你剪刀、石頭、布,好決定一下誰大誰小--哎喲!」紀菲粉腿一揚,把雲皓給踢下床。
作滾球狀的雲皓只好滾進浴室去,紀菲則走到衣櫃前,幫忙挑選適稱的襯衫和領帶。
突然,有人敲了門。
「來了,請等一下!」紀菲忙把自己凌亂的頭髮和衣服整理好,她可不希望再「嚇著」嫚姊,天曉得每當她面對嫚姊時,總是感到羞愧不已。
誰教修女般的丁語嫚每次一見到她和雲皓,臉上只有一個表情--喔,你們做了「壞事」!
門一打開,紀菲愣住了。
來人是一個老太婆。
「阿婆,您--」
「你是想問我是誰,而我要找誰,是吧?」
紀菲想說的話全被說完了,只能呆站在原地--不,是頻頻退後閃讓,因為這名阿婆已經手執枴杖,大搖大擺地進屋。
一道靈光悶過腦際,她望了冒著熱氣的浴室一眼,馬上聯想到一個人--雲葛碧秋。
雲家老奶奶這會兒正用估價商的眼光盯牢紀菲。
這可打不得馬虎眼兒,同居這新潮玩意她當然反對,不過,如果能夠水到渠成,幫雲家娶媳添丁,那麼,她可是會舉枴杖三手同意的。
如果不是事關重大,她絕不會任由尹袖漫天叫價的!就買她這麼個情報,卻得忍痛割讓那價值不菲的古玉項墜!唉!家門不幸,內賊四起。
現在,她當然得仔細瞧瞧這個令她簽下不平等條約的准孫媳婦,看看是否划得來?
終於,一個「物超所值」的滿意笑容綻開來,她不住的頷首稱好,這小妮子還真是清秀佳人一個!
紀菲幾乎忘了開口,任著雲葛碧秋扶著老花眼鏡、拄著枴杖在她面前轉來轉去。
直到她反應過來,第一個念頭便是--送這阿婆一把放大鏡!什麼時候自己成了被鑒定的對象?
「我是來找我孫子的。」老太太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