倫恩首次注意到年輕女子出奇的蒼白、瘦弱。伊莎的神情轉為柔和。他的心一陣緊繃,想起了他的影迷曾對他說過的話。「英俊小子,我和死黨愛極了你將那傢伙開膛剖肚的那一幕!」
「我很高興。」伊莎微笑道。
「我真的對你的遭遇深感遺憾,」女大學生咬著下唇。「你介意——我的名字叫潔西。你能為我祈禱嗎?」
伊莎起身擁抱了她。「我當然願意。」
他的喉嚨緊縮。費伊莎是真金不怕火煉,他卻蓄意要帶壞她。
女大學生回到她的桌位,伊莎坐了下來。她低下頭,注視著酒杯。他驚訝地明白到她正在祈禱--老天,就在大庭廣眾下!
他伸手要拿煙,卻想起了他已抽完今天的分。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她抬起頭,對他露出一抹溫柔、自信的笑容。「她不會有事了。」
他感覺像被人用熱鐵烙過腦袋。就在這一刻,他知道自己做不到。他無法引誘一個會為陌生人祈禱、在路邊撿垃圾,而且只想幫助每個人的女人。他究竟在想什麼?那會像是引誘修女一樣。
辣斃了的修女。
他受夠了!他會送她回農舍,自此忘了她。在剩餘的假期裡,就當她不存在一樣。
這項認知令他沮喪得要命。他喜歡和她在一起;不只是因為她喚起他的身軀,帶給他笑聲,也因為她的善良似乎奇異地誘人,像是剛上漆的白牆,等著人去塗鴉。
她對他強顏歡笑。「過去六個月來,就是像她這樣的支持者協助我度過的--知道我的書和演講對他們有幫助。不幸的是,他們的人數不夠多得擠滿演講廳。」
他掙脫心中的迷惘。「你已經成為有罪惡感的喜悅。他們仍然喜歡你所說的,只不過你並非當月的流行,而他們不想褪流行。」
「謝謝你的信任投票,但我想多數人寧可另外尋求咨商的對象--某個沒有將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的人。」
回農舍的路上,她一直非常安靜,令他懷疑她又在祈禱了。他應該乾脆收拾行李回洛杉磯的,但他還不想離開意大利。
他們回到了農舍。他甩去陰鬱的思緒,檢查電力。燈果然一開就亮了。他走到屋外,確定外面的照明燈沒有問題。「這裡很不錯。」他望著花園說道。
「你從不曾來過這裡?」
「許久之前。小時候我來過莊園幾次,我的姨媽曾帶我來這裡見過伯洛。我記得他是個性情古怪的老頭子。」
孩童的高聲尖叫順風傳來。他抬起頭,兩名小女孩和一名男孩從山丘頂的莊園朝他奔來,一路扯開嗓門大喊:「爹地!」
應該快樂 就會快樂嗎?
第五章
倫恩後退一步。女孩們格格嬌笑,朝他的雙腳撲來,只有男孩停在一段距離外。
伊莎暈眩不已。爹地?倫恩從不曾提過有小孩。他承認年輕時有段短暫的婚姻,但三個小孩似乎並不短暫。
她抬起頭。一名女子背著天空,站在山丘頂。她懷抱著嬰兒,棉裙隨風飄逸,緊貼著突起的小腹。
「爹地!爹地!你想念我們嗎?」小女孩用美式英文喊道,年紀較小的那個則一逕笑個不停。
倫恩往後退,彷彿她們有高輻射能。他望向伊莎,俊容滿是驚駭。「我發誓,我這輩子從不曾見過她們。」
伊莎抬頭望向小丘頂。「或許你最好告訴她。」
倫恩抬起頭。
女人朝他揮手,黑髮順風飄揚。「嗨,吾愛!」
他以手遮擋陽光。「崔西?該死了,是你嗎,崔西?」
「你說:「該死了」。」小女孩撞著他的腿。她看起來約莫四、五歲。
「那是被允許的,你這個笨蛋。」男孩道。
「你們退開一點,」山丘頂的女子喊道。「我們嚇壞他了。」
「他看起來氣壞了,媽。」小女孩道。「你很生氣嗎,先生?」
「你最好小心,」男孩道。「他專門殺人甚至年輕女孩。他挖出人們的眼珠子,對不對?」
「布傑瑞!」女人驚呼,但沒有走下山丘。「你知道你不應該看限制級的電影!」
「那是輔導級──十三歲。」
「你才十一歲!」
伊莎轉向倫恩。「你在十三歲的輔導級電影裡挖出人們的眼珠?不賴。」
他厲瞪了她一眼,似乎很想挖出她的眼珠。
「你挖它們來做什麼?」小女孩問。「吃掉嗎?我在飛機上弄痛了它們。」
年紀較大的男孩格格竊笑,倫恩則是臉色發白。
「我撞到了椅臂,」她問。「想看我的海豚小內褲嗎?」
「不!」
但她已經掀起格子洋裝。「上面還有鯨魚。」她指出來。
「很漂亮,」伊莎開始樂在其中,享受瞧著酷斃先生的糗樣。「你一定在淑女的內褲上面看過鯨魚吧,倫恩?」
他的濃眉擰起──銀幕上即將殺人的正字標記。
孩子的母親換手牽著幼兒。「倫倫,你可以看得出來,我唯一能夠走下山丘的方法是滑下去,最好是你走上來。蘭妮,穿回內褲。你的身體是私密的,記得嗎?」
話才說畢,黑髮的小天使立刻脫下內褲,酷得就像鋼管女郎。倫恩飛奔上丘頂,彷彿有惡魔在背後追趕。男孩舉步跟上來,隨即又改變主意,朝停在農舍旁邊的瑪莎拉蒂走去。
「你的內褲上面有海豚嗎?」小女孩問。
「蘭妮,那不禮貌。」她的姊姊道。
伊莎對女孩微笑,幫她穿回內褲。「沒有海豚,只有一些蕾絲。」
「我能看嗎?」
「恐怕不能。你母親是對的,你的身體是私密的。」而且那正是另一個她不該和倫恩分享的好理由,儘管他一整個下午都沒有提到性。或許他覺得她太麻煩了──或許,就像邁克一樣,他覺得她的一切都太強勢。
伊莎牽著兩名小女孩走上山丘,不想錯過好戲。她注意到即使倫恩緊皺著濃眉,依舊英俊得迷死人。
「我一定是沒有接到你要來訪的電話,崔西。」
崔西踮起腳尖,親吻他的臉頰。「嗨,你好。」
崔西絲緞般的黑髮蓬鬆垂肩,肌膚白皙如雪,藍眸下有著陰影,彷彿有一陣子不曾睡好了。她穿著件時髦的紅色孕婦裝,腳下趿著昂貴的低跟涼鞋,自然散發世家貴婦的味道。
「爹地!」崔西懷裡的幼兒喊道,朝倫恩伸出手。他跌步後退,撞上了伊莎。
「放輕鬆,」崔西道。「他看到每個人都這麼喊。」
「要他別喊了。什麼樣的母親會做出這麼變態的事,要她的孩子跑向陌生人,喊他……剛剛那個字眼?」
「我只是盡可能找樂子,養孩子可是貴得很。」
「這一點也不有趣。」
「我喜歡就好。」她饒富興味地望向伊莎。隆起的小腹和微瞇的藍眸令她看起來像性感的繁衍女神,然而在她輕快的語氣後面又隱藏著淡淡的哀傷。
「我是布崔西,」她伸出手。「你看起來很眼熟。」
「費伊莎。」
「噢,對了,我認得你。」她坦然好奇地看著他們。「你怎麼會跟他攪和在一起?」
「我租下了農舍,倫恩是我的房東。」
「別開玩笑。」她的表情擺明了一點也不信。「我只讀過你的一本書:「不健康的時機裡健康的關係」,但我很喜歡它。我……」她咬著下唇。「我一直在考慮離開漢利。」
「別告訴我,你又要逃離另一個丈夫。」
「我只有過兩任丈夫。」她轉向伊莎。「倫恩仍在氣我當初離開他。我只告訴你,別說出去──他是個糟透了的丈夫。」
原來,這就是倫恩的前妻。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無論他們之間曾燃起什麼樣的火花,都早已灰飛煙滅。伊莎感覺像在看著一對兄妹吵架,而不是前任愛人。
「我們在毫不懂事的二十歲那年結婚,」倫恩道。「那樣的年輕人對婚姻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得就比你多。」崔西朝山丘下她的兒子點點頭。他剛爬上瑪莎拉蒂的前座。「那是傑瑞,老大。芬妮是老二,今年八歲,」芬妮留著短髮,神色略顯焦慮。她和妹妹用鞋尖在碎石頭上畫著圈。「蘭妮五歲。他是康納,今年三歲,但他還不會自己大小便,你會嗎,大傢伙?」她輕拍康納的尿布,然後是她自己突出的小腹。「康納原該是最後一個,但世事總是出人意表。」
「五個孩子,崔西?」倫恩問。
「這種事總是發生的。」她再度咬著下唇。
「我們一個月前談話時,你不是只有三個孩子嗎?」
「那是兩個月前,而且我有四個。我提到他們時,你從不曾認真聽。」
八歲的芬妮突然大聲尖叫。「蜘蛛!有蜘蛛!」
「那不是蜘蛛。」蘭妮蹲在碎石子旁。
「傑瑞,立刻出來──」
但崔西的喊叫已經太遲了。瑪莎拉蒂往前衝出,而且她的兒子就坐在車內。
倫恩拔腿就跑。他追到山下時,正好看到他的昂貴跑車撞上農舍的側面,車頭的保險桿頹然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