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雪小心翼翼地觸摸額頭的腫塊,立刻痛得齜牙咧嘴。接著她想起要告訴塞奧的事。她輕喚他的名字。他用手摀住她的嘴巴,在她耳邊輕噓一聲。
汽車在他們的旁邊停下。聽到身旁的灌木叢響起拍擊聲時,她努力壓抑退縮的衝動。胸口開始疼痛時,她才發現自己一直在憋氣。她慢慢地、悄悄地把氣吐出來。她的手緊抓著塞奧的膝蓋。她聽到更多的拍擊聲,然後是一個男人咕噥著走回汽車邊。砂礫被他踩得嘎吱作響。
潮濕的空氣開始對她產生影響。她的眼睛突然開始流淚,她快要打噴嚏了。天啊,現在不行。我不可以發出聲音……還不行。她捏住鼻子用嘴巴呼吸。淚水沿著她的臉頰滑落,她拉起上衣摀住嘴巴。
塞奧聽到車門砰地一聲關上,接著車子開始往前移動。但他不打算冒險。他側耳傾聽每個細微的聲響。他們總共有多少人?他確知偷襲他們的有四個人。兩個在米雪家的前院,兩個駕駛汽艇到碼頭。他們的目的顯然是把他們困在屋裡。他發誓一等他們從這場叢林戰裡平安脫身,他就要把那四個人繩之以法。
他終於改變姿勢使膝蓋不再承重。他傾身對米雪耳語。「他們在『天鵝酒吧』搜尋我們,我們要留在這裡靜待他們離去。妳還行嗎?」
她點頭。他一背過身去監視道路,她就把臉頰靠在他的背上、閉起眼睛。她的心跳漸漸慢了下來。她要趁這個機會休息一下,以防萬一他們又得開始奔跑。這些人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追殺他們?
她把重心從一膝移到另一膝,她覺得她好像坐在堆肥裡。空氣裡充滿樹葉霉爛、潮濕的味道。她猜附近一定有動物屍體,因為她可以聞到腐肉的惡臭。她想要乾嘔。
雨停了。這是好事,不是嗎?天啊!他們等了多久?感覺起來有一小時,但時間似乎從第一聲槍響起就停止了。
她先聽到汽車聲,然後才從灌木叢的縫隙間看到汽車頭燈的燈光。它沿著道路奔馳,經過他們時沒有減速。
塞奧冒險探頭出去看汽車駛往哪個方向。它在叉路口減速,然後一直往前走,這表示那些人還沒有放棄,打算去搜索另一條小路。
「他們很快就會被迫放棄找尋我們。」她低聲說。「天就快亮了,他們不會想要冒險被清晨的釣客看到。你認為他們會放棄嗎?」
「也許。走吧!」他說,忍著膝痛咬牙站起來,然後拉她起來。「靠路的這邊跑,不要開手電筒。」
「好。」她答應。「如果你又聽到他們接近,別再把我拋進水溝裡,跟我說一聲就好。我的屁股會瘀傷。」
他毫無悔意地說:「瘀傷總比中彈好。」
她打個噴嚏,感覺好痛快。「我知道。」
「妳跑得動嗎?」
「你呢?」她問,注意到他有點跛。
「沒問題,只是有點僵硬。走吧。」
停車場入口附近亮著一盞路燈。塞奧不願冒險。他把米雪拉進灌木叢,小心翼翼地繞到「天鵝酒吧」的後門。金屬製的後門使他看不見裡面的動靜,於是他沿原路踅返,來到其中一扇窗前,低頭在地上尋找石頭。
「我得從窗戶爬進去。」他撿起一塊鋸齒狀的石頭。
「你要做什麼?」
「打破玻璃。」
「不要。」她說。「我知道爸爸把備分鑰匙藏在哪裡。」
塞奧扔下石頭,走向前門。她打開手電筒,把手伸過門框上緣,拿起壁架上的鑰匙。
「把鑰匙藏在那裡可真高明。」他說。
「別挖苦人。沒有人會想闖入爸爸的酒吧。」
「為什麼?」
「他們都知道藍柏不會放過他們,爸爸不鎖門都沒關係。」
她的手抖得太厲害,試了兩次才把鑰匙插進鎖孔裡。塞奧先進去,瞇眼打量漆黑的室內,然後把米雪拉到他的背後,低聲叫她鎖門。他聽到門閂滑入定位的聲音。冰箱開始振動鳴響。他記得電話放在儲藏室外面的吧檯盡頭。他好像聽到聲響,但也有可能是軋軋作響的地板。
「待在這裡。」他低聲說,掏出手槍,小心翼翼地走進酒吧間。
來自停車場的燈光微弱地照在桌子和地板上,但角落仍然黑暗。塞奧走到吧檯後面。他的眼睛已經適應了昏暗的光線,他的視線這會兒對準半開的儲藏室門,那裡是最佳的藏身處。他們會留下一個人嗎?塞奧覺得他們沒有道理那樣做,但他還是在悄悄前進時緊盯著那扇門。
他在吧檯中央停下,把手伸到檯面下摸索傑可的獵槍。用那個玩意兒,他絕不會打不中目標。他摸到槍托,把獵槍從托架裡拎起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拉出來。
塞奧正要轉身時,感到一股極其微弱的氣流掠過頸背。他不用轉身或聽到聲音就知道有人從背後逼近他,而且來速極快。
「米雪,快跑。」塞奧大叫。他把獵槍往檯面上一放,迅速轉過身去,手槍的扳機已經扣上。
光線太暗,他看不見那個人的臉。那個龐大的人影以空手道劈砍塞奧的手腕,但塞奧把槍握得死緊。人影接著一手抓住塞奧的手臂往後扭,另一手握拳揮向他的下顎。
塞奧偏頭閃避,但動作不夠快。人影的指節擦過他的下巴,打得他的頭猛往後仰,痛得他的下顎發麻。塞奧的左拳使出全力擊向人影的肚子。他立刻知道他的麻煩大了。他的拳頭好像是擊中了水泥塊,他想他的手可能斷了。
這個混蛋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已經制伏米雪了嗎?怒從中來的塞奧再度出擊。人影以閃電般的速度抬腿踢向塞奧的膝蓋。
米雪打開日光燈後大叫。「藍柏!不要!放開他。」
兩個男人這會兒扭打成一團。藍柏聽到妹妹的叫喊而放手,塞奧卻沒有。他用力揮拳,希望打爛對方的臉。但藍柏像打蚊子那樣不費吹灰之力地擋掉那一拳。在這過程中,他的手碰到一瓶威士忌,使它傾倒撞上排在吧檯後、牆壁架子上的其他酒瓶。
兩個男人同時後退一步,互相掂斤估兩。米雪用身體隔開他們,從一張憤怒的臉瞥向另一張,最後她判斷塞奧比較失控。她把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叫他深呼吸,直到他恢復理智照她的話做才把手放下。
塞奧仔細打量那個男人。藍柏看來像野人,穿著暗綠色的短褲、靴子和恤衫,一身結實的肌肉就像玉米罐頭上的快活綠巨人,只不過完全沒有綠巨人的快活。插在靴子裡的獵刀和憤怒冷酷的眼神顯示他仍然想打斷塞奧全身的骨頭。對,他一點也不像快活的綠巨人。反倒是長長的頭髮和臉頰及大腿上的疤痕,使塞奧聯想到古代的戰將。
「塞奧,這是我的哥哥藍柏。」米雪說,然後轉向哥哥。「藍柏,這是──」
藍柏打斷妹妹的話。「我知道他是誰。」
塞奧眨眨眼。「你知道我是誰?」
「沒錯。」藍柏說。
藍柏是那種有戰必應的人,當塞奧朝他跨出一步時,他立刻迎上前一步。米雪被夾在他們中間。
「如果知道我是誰,那你為什麼猛地撲向我?」塞奧咆哮。
「對啊,為什麼?」米雪說,仰起頭直視二哥的眼睛。「那樣很沒禮貌,藍柏。」
他的妹妹總是知道說什麼可以逗他笑。他努力保持憤怒的表情。沒禮貌?大概吧!
藍柏交抱雙臂。「我不能讓他拿到獵槍。」他向米雪解釋。「他可能是那種易受驚嚇而亂開槍的人,他甚至有可能射中自己的腳。」
解釋並未使塞奧息怒,他又上前一步。「你想要踢我受傷的膝蓋,對不對?」
藍柏微笑。「要打就打最弱的那一點。你有點跛,所以我想……」
「明知道我是你妹妹的朋友,你還是要踢碎我的膝蓋?」
「我沒有要踢碎它,」他回嘴。「我只是要撂倒你。」
「你有可能傷了他。」米雪說。
「米雪,我不需要妳替我說話。」塞奧咕噥。他的男性自尊受了傷,他也受夠了藍柏的強詞奪理。
「如果有意傷他,我早就傷他了。我原本可以殺了他,但我沒有。」
「可以才怪。」塞奧說,把手槍插回槍套裡。
「我原本可以扭斷你的脖子,但我忍住了那股衝動。」
米雪正要叫塞奧別再激她哥哥時,她注意到他手臂上的血。她打開吧檯燈,看到一塊玻璃碎片插在深深的傷口裡。「什麼時候弄的?傷口需要縫合。」她不等他解釋就轉身找哥哥算帳。她用手指戮著他的胸膛問:「是不是你幹的?你在想什麼?」
塞奧微笑。他原本可以開口說明實情,但看到藍柏局限不安令他很樂。在米雪的嚴厲斥責聲中,藍柏步步後退。他那副手足無措的模樣滑稽極了,塞奧幸災樂禍地心想。等她數落完他的罪狀時,藍柏看來略有悔意。不多,只有一點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