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天真得會害死你自己。」他在扯開馬車門後嘀咕。
莉娜不肯看他,兩眼一直盯著地板,對他的責罵只是滿不在乎地聳聳肩。
她爬出馬車時,他伸手去扶她,但她假裝沒看到他伸出的手。
直到她跑到他前面時,李昂才發現她的頭髮短了一截,現在只到她背部的一半了。
布朗替他們開門。在吩咐僕役長看好他的妻子後,他追上跑到樓梯一半的莉娜。「等我氣消時再跟你解釋?你為什麼——」
「我不想聽。」莉娜打斷他的話。
李昂閉起眼睛深吸口氣。「明天天亮前不准你再出去。我現在得去找隆恩了。」
「知道了。」
「才怪!」李昂咕噥。「莉娜,你去找普萊請他幫忙找人假扮傑克和他的同黨,對不對?」
她點頭。
「莉娜,你對我太沒信心了。」他搖頭道。
莉娜感到莫名其妙。「信心跟我去找普萊沒有關係。我不知道你已經曉得隆恩的驚恐了?」
「驚恐?」
「他被關在自己家裡。」她說明。「由於他是你的朋友,所以我想出一條妙計幫他脫困。但現在都被你破壞了。」
「是差點被你破壞的。」他說。「我已經處理好那個問題了。現在答應我你會乖乖地待在家裡。」
「我沒有其他的事要辦。」她回答。
他一放開她的手臂,她就轉身往樓上衝。李昂剛踏出前門就被她喊住。
「李昂?」
「什麼事?」
「你要道歉。你要現在道歉,還是等你從隆恩那裡回來再說?」
「道歉?」他吼道。
莉娜判定他毫無悔意。「那麼你只好重新開始了。」她吼回去。
「你在說什麼?我沒空猜謎。」李昂說。「如果有人該道歉……」
他沒有浪費力氣把話說完,因為他的妻子已經轉身消失在走廊盡頭了。
她剛剛又把他草草打發掉了。李昂覺得自己永遠也不會習慣她的那個舉動。
他也永遠不會瞭解她。她的心思敏捷、詭計多端。她居然想出跟他一模一樣的方法來幫隆恩,他無法不感到佩服。
天啊!眼前的任務艱難可期。他勢必得花很大的精神及力氣才能確保莉娜平安。如果他不隨時守在她身邊盯牢她,她會在眨眼間就惹禍上身。莉娜似乎不瞭解什麼叫謹慎。可惡!她甚至不曉得在他發脾氣時怕他。
沒有任何女人對他大呼小叫過,連男人也不多。但莉娜卻動不動就對他大小聲。他對她咆哮時,她一定不甘示弱地咆哮回來。
她在各方面都跟他旗鼓相當。她的熱情絲毫不輸他,他心裡明白她對他的愛也一樣深。
如系天意,未來二十年將令他精疲力竭。
但也會令他非常滿意。
日記 一七九五年十一月一日
我不想再連累無辜,德華不會放過我們的。我知道我只是得到緩刑而已。
天亮時我只逃到了第一座山峰。篷車隊的成員漸漸醒來,他們會派搜救隊出來找我嗎?
就在那時我看到印地安人成群衝下山坡,我想要高喊示警,但知道他們不可能聽得見。
另一個尖叫聲從背後傳來,那是女人的尖叫。德華!我深信是他追來了。另一個無辜的人又將因我而死。我抓起雅各放在鞍袋裡的匕首,往那個聲音跑去。
穿出樹林時眼前的景象令我忘記懦弱和恐懼。我看到一個小男孩被毆打得渾身是血,遍體鱗傷,像落葉般倒在地上。剛才尖叫的那個女人現在安靜了,她的手腳全被綁住。
母親和孩子……就像你和我,莉娜……攻擊者在我的腦海中化身為德華。我不記得把你放在地上,不知道我衝過去把匕首刺進他背裡時有沒有出聲。
匕首一定是刺穿了他的心臟,因為那個攻擊者沒有掙扎。
我確定他死了後轉身去幫助小男孩,他痛苦的嗚咽聲令我心疼。我輕輕地把他抱進懷裡給他我僅能給予的安慰。當我開始對他低聲哼唱時,他的呼吸變低沉了。
我突然感覺到有人在看我,我轉身看到那個印地安女人在盯著我看。
她的名字叫歡歡。
李昂直到第二天凌晨才到家。行動大功告成。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隆恩被假扮傑克的人搶劫時的表情。
他的努力總算沒有白費,對隆恩的控告最遲在明天就會撤銷。現在沒有人不會不相信隆恩的說法了,他的手腕是不小心跌倒時,被玻璃碎片割傷的。
魏林漢現在反而像傻瓜。想到這個,李昂就開心。他跟那個混蛋,及另外三個人的帳還沒算完,但他知道他必須另覓機會替隆恩的父親洗雪恥辱。那四個混蛋將後悔選中隆恩的家人為目標,他會讓那四個混蛋生不如死。
李昂進房間時發現莉娜熟睡在他那側床邊的地板上。他迅速脫掉衣服,把妻子抱起來,小心避開她放在毯子下的匕首,然後把她放在床上。他摟著她,直到她倚偎在他懷裡。
他必須換掉柔軟的床墊。他微笑想起新婚之夜她抱怨床好像要把她吞下去。
她不是跌到床下去的,難怪他那樣說時,她會發笑。李昂衷心希望她會習慣睡在床上。他不太想睡在地上,但如果只有那樣才能抱她,那麼他不睡地板也不行。
妥協。他歎口氣。這個觀念對他來說很陌生。在遇見莉娜以前,他從來沒有妥協過。也許現在是練習妥協的時候了。
李昂希望天趕快亮。他等不及跟她解釋他氣她去酒館的原因,然後他會使她明白他完全是為她著想。她不能單獨在城裡走動,那會危及她的安全。
然後他要學習妥協。
第二天早晨李昂無法教訓他的妻子,她不在那裡聽他說教。
他睡到中午才醒。連他自己都很吃驚他能一睡就超過三個小時。他感到精神飽滿,可以面對世界了。說得確切一點,面對他的妻子。他急忙穿衣,好能下樓開始說教。
李昂以為莉娜會等他。
「你是什麼意思?她不可能走了!」
他的咆哮嚇得膽小的僕人直發抖。「侯爵夫人幾個小時前就離開了,爵爺。」僕人結結巴巴地說。「帶著布朗和其他人。你忘了你下的命令嗎?我聽到夫人告訴布朗說你堅持她立刻返回李昂莊園。」
「對,我忘了。」李昂嘀咕。他對僕人說謊,因為他不願意別人知道莉娜沒有說實話。他要保護的不是她的名譽而是他的,他不願意任何人知道他控制不了她。
太丟臉了。李昂正在沮喪時突然想到一個令他振作的念頭。莉娜也許是太過緊張而急於離去,也許她明白她昨天的行動太愚蠢了。
李昂起初想立刻去李昂莊園,但後來又決定讓莉娜多擔心一會兒。等他到家時,她也許已有悔意了。
是的,時間和沉默是他的盟友。他希望他在天黑前會聽到她道歉。
李昂花了一個小時處理雜事,然後決定去他母親的城中寓所告訴黛安隆恩的事。
當他闖進客廳發現隆恩摟著黛安的肩膀坐在沙發上時,他著實吃了一驚。
「我打擾你們了嗎?」他慢吞吞地說。
他的出現似乎沒有令他們兩個困擾,黛安繼續把頭靠在隆恩的肩上,隆恩連抬頭看李昂一眼都沒有。
「李昂來了,親愛的。別哭了,他會知道怎麼辦的。」
李昂走向壁爐。「隆恩,把手從我妹妹身上拿開。黛安,坐直,表現得端莊一點。你在哭什麼?」
黛安試圖服從哥哥的命令,但她一坐直,隆恩立刻把她拉回去,強迫她把臉頰靠回他肩上。「你就靠在這裡。我在安慰她,李昂,你不要胡思亂想。」
李昂決定等一下再來跟隆恩算賬。「黛安,告訴我你在哭什麼。快一點,我趕時間。」
「你用不著對她大呼小叫,李昂。」隆恩瞪他一眼。「她已經夠苦惱了。」
「麻煩你們哪一個告訴我,她苦惱什麼?」
「母親。」黛安嗚咽。她掙扎坐直,用手絹拭淚。「莉娜把她帶走了。」
「她什麼?」
「你的妻子把你的母親帶去李昂莊園了。」隆恩說。
「黛安哭的就是這個?」李昂問,努力想搞清楚狀況。
隆恩忍住笑。「沒錯。」他輕拍黛安的肩。
李昂在妹妹對面坐下,等她恢復自制。「黛安,你不必擔心我會因莉娜帶走我們的母親而生氣。」他哄道。「你哭的是這個,對不對?」
「不是。
「你希望母親留下來?」黛安搖頭繼續啜泣時,李昂失去耐性了。「怎麼樣?」他問。
「母親不想去。」黛安哭道。「隆恩,你告訴他。你看到事情的經過,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想。海麗姑姑從頭到尾都像瘋子一樣笑個不停。噢,我不知道——」
「隆恩,你關心黛安嗎?」
「非常關心。」
「那麼我建議你在我勒死她以前叫她安靜下來。黛安,別再哭了。」
「我來解釋,親愛的。」隆恩柔聲哄道。
李昂隱藏起惱怒。隆恩那副樣子像害相思病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