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莫莉答道,朝他咧咧嘴,「我敢打賭埃瑪琳嬸嬸和她的阿爾伯特在他們漫長的婚姻中總是相互贈送這些丘比特的,在每一個禮品之後肯定部有一段動人的故事。她大概把這些都放在閣樓裡,每年情人節時才拿出來。」
而當另一個更傷感的想法忽然出現時,她不由得皺起眉頭,「埃瑪琳嬸嬸絕不會把這些帶進她要去的敬老院裡,你說呢,蒂姆?」
「不會的,」他表示同意,環顧這間有點擁擠的大房間,蒂姆又說,「我猜她不會,她告訴我她希望不論誰買這房子,都把傢俱一起買走——但是誰買這些雜物呢?儘管裡面混有幾件值錢的傢俱和物件,但是大部分都只是當事人可用做紀念的信物,莫莉你看,那邊,在那張桌子上,有阿爾伯特的煙斗架子,還有埃瑪琳嬸嬸的信。」
莫莉咬住嘴唇,轉過身去,看到一個架子上放了有六七支煙斗,都是些造型別緻的老式煙斗,吸煙的那——端磨得光溜溜。在那張小小的長條形桌上還放著—一個櫻桃木的放煙草的架子,還有一封信——折著,但沒有信封。「阿爾伯特一會兒肯定要來,因為信還沒有拿走,」她說,其實她也不希望相信阿爾伯特會來取走他的郵件——那封他妻子寫的充滿愛的信,「嗨,蒂姆!你在那兒幹什麼?你不能動那封信。」
但蒂姆已經把信拿在手中,打開兩頁厚厚的信紙,開始讀它。
「蒂姆!」莫莉再次抗議,伸出—只手,分開五指擋住信紙,「有法律規定禁止偷拆他人信件。」
「我沒有偷拆,莫莉。」
「不,你拆了,」她邊說邊把手一揮挪開,「你觸犯了美國郵政法,我想這可是個重罪,菲茨傑拉德,而且這絕對侵犯埃瑪琳嬸嬸的隱私。」
蒂姆咧嘴看著她,「莫莉,你現在能給我援引一下美國郵政法的有關章節和條文嗎?」他把信交給她,她拿過來,氣惱自己背不出來,但還是抓著,「看見嗎?沒有信封,沒有郵票。符合郵政法規定嗎,就說侵犯個人隱私吧,莫莉,那也只是行為不端而已。」
「我才不管呢,」她說,一把將信摔回給他,不一會兒,在他還沒開始讀信之前,她又過去要拿走,「這是人傢俬信,我們不該讀它,蒂姆,現在立即放回原處。」」
「私信,寫給一個已經死去的男人。莫莉?」他把信高舉過頭,使莫莉抓不著。「此外,你不想知道埃瑪琳嬸嬸在信中提到我們了?她告訴我說她給阿爾伯特寫信說了所有關於我們的一切,莫莉,別搶,我就看一眼,行嗎?」
「你這人真沒治!」她對他說,但口氣已經緩和多了。也是的,看看又有何妨,阿爾伯特肯定不會因此抱怨的。
「是啊,我是的,我是不可救藥,而且卑鄙無恥,你也一樣,不過我更老實些,我承認自己是這樣。」這樣說著,蒂姆坐進那個很大的、椅背上有只鷹的大椅子裡,阿爾伯特在世時,肯定每晚坐在這張椅子上,對著壁爐的火苗兒吸著他的煙斗,而他的埃瑪琳則坐在那張與之相配的小些的椅子裡,用心剪出一個個硬紙做的紅心,然後貼在剪出的布邊上,「啊——聽著,莫莉,我找到了有關我們的一段『我告
訴過你他們的名字,還記得嗎?莫莉·布賴恩特和蒂莫西·菲茨傑拉德,多好聽的名字呵!這兩個傻孩子,他們當時問我說埃瑪琳旅店能否僅在週末,僅為他們開門營業。我怎麼可能說不?就像咱們一直在我們旅店的宣傳小冊子中所寫的那樣:埃瑪琳旅店的情人節永遠與眾不同!」』
莫莉一屁股坐進埃瑪琳嬸嬸的那張小椅子裡,渾身軟得像沒有骨頭,身體像被掏空了一樣,有點像她坐下時順手挪開的那個靠墊,那是個粉紅緞子面的丘比特靠墊,因為用的年月太久了,靠墊扁扁的,裡面好像已經沒有填充物了。「哦,我必須承認,在這裡,在埃瑪琳嬸嬸的旅店裡過情人節確實不一般,是的,簡直是絕無僅有。」
「哎呀,還有呢,莫莉,我只給你摘要唸唸重點部分,怎麼樣?這一段——『阿爾伯特,我還制定了一個專為我們的年輕情侶服務的計劃呢……』你想想,是什麼計劃呢?我敢打賭,你聽了後會大吃一驚,莫莉,我想我會高興得發抖的。」
「我實在說不出來,蒂姆,」莫莉甜甜地輕聲答道,「但是如果她要我們在一個大的金屬澡盆裡打水漂兒,抓蘋果,就像我小時候過萬聖節常做的那樣,那我簡直太高興了,我一定要把你的腦袋按在水下十分鐘。」
他抬起頭來,盯著她看了一會兒。
「不,不,不要謝我,」她說著,舉起雙手,「這只是我所能做到的,親愛的。」
「你依然為我瘋狂,是嗎?我的第六感告訴我,而且我能從你臉上讀出來,」蒂姆滿意地哼了哼,微笑著,繼續念他的信。但沒念多少就哽噎了。「啊,莫莉,你一定會喜歡
這一段的——『千萬別管我叫「守舊的老太婆!」不管怎麼說,現在畢竟已經是九十年代了,對於年輕人訂了婚就在一起的那種事兒我也知道……在訂婚後的這段日子裡,他們之間的眉目傳情和如花笑靨,誰見了都領會。阿爾伯特,我倒是依稀記得,就在舉行婚禮前幾個星期的那個夏夜,我們悄悄用眼神和微笑交流著彼此的心語。你還記得嗎?我們是多麼俏皮的一對兒啊!」』
「拿開吧,別念了,蒂姆,」莫莉懇求著,一方面覺得偷看人家的情話很尷尬,同時又直想抹眼淚,為了年輕的埃瑪琳和阿爾伯特,他們的好時光一去不復返了,就像她和蒂姆之間的一樣,「求你了,蒂姆。」
「這兒還有最後一段,」他邊說邊歎息,「在這兒——」他遞給她第二頁信紙,「讀吧。」
莫莉不想讀埃瑪琳嬸嬸的信,但是蒂姆的眼神,那種哀傷,那種從未見過的渴望逼著她不得不讀,「我愛你,最親愛的,即使我們現在天人永隔,」她讀著,聲音低沉、微弱,「這份愛永遠不變。我把今天寫完的信還是像往常一樣,放在你的煙斗旁邊,你一下子就能找到……」。念到最後一句時,她把信疊起來放在膝上,用手指尖來回撫摩著硬挺的信紙,「愛你,埃瑪琳」,她的聲音帶著歎息,屏住了呼吸,「噢,蒂姆……」
「行了,我知道,給我吧,莫莉,我把它放回原處。」
他倆默坐良久,盯著對面壁爐裡的火苗,寂靜中,只有壁爐台上的小鍾發出嘀嗒聲,從眼角餘光,莫莉看見蒂姆向她伸出手來,這隻手越過了他們之間狹小的空間距離,那是將他們隔開的千山萬水。
她把自己的手放進他的手中,閉上眼睛,任憑他撫摩自己的手指。
依然是默默無語。
埃瑪琳旅店的飯廳在後面,緊挨門廳的左邊,昔日的好時光裡,那張巨大的櫻桃木餐桌想必見證過無數次歡鬧的聚會,用餐時,埃瑪琳家和阿爾伯特家的親朋好友、各式各樣的客人們在大桌旁頻頻挪動著他們的座椅。:但是,今夜只有他們三人,埃瑪琳嬸嬸把他們的椅子緊緊地靠在一起,自己選了桌首的女主人座位。
飯廳裡,餐桌和擺放食物的備用台上都放著高高的分枝銀燭台,埃瑪琳嬸嬸點燃了插滿燭台的紅蠟燭,以裝點這特殊的節日,然後她熄滅了頭頂上的水晶吊燈。桌上鋪著一塊帶花邊的桌布,看起來,它用過的年頭比蒂姆和莫莉的年歲加起來還要長呢。
埃瑪琳嬸嬸看起來真可愛,坐在她那張高靠背的大椅子上,一縷金色的鬈發亂蓬蓬黏糊糊地貼在紙一樣薄的臉頰之上,這讓人不由得聯想到她是在熱氣騰騰的廚房裡忙活了許久。這會兒,看到有客人坐在她的桌前,她簡直開心得像個小精靈一般。
天哪,她居然問蒂姆是否應該優雅地對兩位女士表示些什麼,這個要求逗得莫莉差點兒笑出聲來。她等著他的反應。蒂姆可是個喜歡接受這類難題的人。這次他的答覆是建議三個人拉拉手,然後他發表了簡短的祝詞,謝謝埃瑪琳嬸嬸,讚美情人節,感謝埃瑪琳嬸嬸準備的心形烤肉——在莫莉身後放備用菜餚的桌子上,有個圓形銀蓋鍋裡就盛著這些肉塊,靜等他們在結束水果羹和家制土豆韭蔥湯這兩道菜後盡情享用。
這頓飯確實美味,但是莫莉也有些難受,因為她總得記住給她的淡活中撒點兒諸如「親愛的」、「心肝寶貝」之類的「調料」,瞧她的對手蒂姆似乎已經真正進入角色,不停地打問她對於他們所談及的各種事物的看法和觀點,而且每說完一句,都要加上上述那些表示親密的稱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