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叫一聲吧,如果他再稱呼她一次心肝寶貝,她就要轉身拔起一支燭架子,對準他腦門子砸去。
「現在,埃瑪琳旅店的另一道菜就要結束了,味道怎麼樣,孩子們,不錯吧?」埃瑪琳朝蒂姆笑笑:「嗯,蒂姆,你吃了兩塊我的烤肉,你說呢?我平時總是給肉塊澆棕色肉汁,可今天是情人節週末,我忍不住加了點兒紅醬油,味道還行嗎?是照特比莎的媽媽給我的食譜配料單做的。她說做成後嘗起來像一個灌湯的大肉丸子。我覺得有些怪,她說這道菜叫羅林斯,那並不像一個意大利名字,你說呢?」
蒂姆正在吃一種心形的小蛋糕,他猶豫了一下,打算一口吞下,又朝坐在桌子對面的莫莉看了一眼。
她有一點兒替他擔心,就半路插話,詳細地給埃瑪琳嬸嬸解釋說,並不只有意大利人才能燒出那樣好的肉,或者說知道怎樣做那種好吃的肉圓,「蒂姆的媽媽喜歡開玩笑說她被蒂姆的父親寵壞了,懶得什麼也不會做,可是她做的正餐簡直是我吃過的最最美味的。
「太好了,莫莉,你說的對!」埃瑪琳朝桌子下首的他們兩人咧嘴大笑起來,『你和蒂姆的母親相處得這麼好,真是件好事,是嗎?我的阿爾伯特敬慕我的父母。他們相處融洽。他總是開玩笑逗我,他說他和我媽媽關係很好,他們倆打算一起私奔去大西洋城觀看馬跳水表演,從那個銅鐵防波堤邊上跳下來。媽媽也說她要去,多可笑,我媽媽說她已經帶上了游泳衣,看看她是不是能騎在馬背上一起跳水。你知道,真有許多可愛的年輕姑娘和馬一起跳水。我媽媽真是個愛說笑的活寶!莫莉,你的母親還健在嗎?」
蒂姆咧嘴笑起來,而莫莉隔著桌子盯著他,這是因為她媽媽很喜歡蒂姆,「噢,是的,埃瑪琳嬸嬸,我的母親身體很好。」
「應該說十分硬朗,是嗎,親愛的?」蒂姆嬉笑著加了一句。莫莉惱了,恨不得面前的桌子窄一點兒,這樣她就可以在桌下給這貧嘴的傢伙一腳,「啊,是的,埃瑪琳嬸嬸,我和莫莉都非常幸運地依然和父母在一起。」
「所以,莫莉,你的父親可以親手把你交給新郎了?」埃瑪琳把雙手按在面前的桌子上,「啊,簡直太好了!快把一切講給我聽聽吧,你們是不是會有一個盛大的結婚儀式?」
「是的。」
「也不一定。」
莫莉盯住蒂姆——他竟敢否認他們的婚禮將非常龐大——而他只衝著埃瑪琳笑,她的目光正從他們一人的臉上轉到另一人臉上,老奶奶那滿是皺紋的、小精靈似的臉上顯出一種迷惑的表情,皺起眉頭的樣子看起來很有趣。
「不大,埃瑪琳嬸嬸,如果放眼世界,它真的沒那麼大,」蒂姆解釋著,不理睬莫莉的反應,她非常不文雅地哼了幾聲,接著,又趕快假裝咳嗽以示掩飾, 「也不小,比在市區裡溜躂上一圈還是大些,對嗎,莫莉,親愛的?」
莫莉氣得咬牙切齒,一直不笑,又接著說話:「名單上的客人就超過三百,親愛的,」她盡可能使語氣顯得甜美些,「這已經很難說是個小規模的婚禮了。」每位的晚餐費就是 35.2美元,還外帶一個敞開供應的酒吧,這怎麼能算便宜呢!但是你贏了,不是嗎,菲茨傑拉德,一切按你的去辦?其他的事情也是如此。給三百多人發邀請。招待三百多位來賓的婚禮。費用不停地上漲,上漲,還是上漲。
「可憐的,親愛的,她在擔心我們的支出預算。」蒂姆對埃瑪琳解釋著,聽他說話那口氣,竟把莫莉所有的非常合理的意見,就是反對他那種一天之內要花費幾天錢的浪費方式輕描淡寫成瑣碎小事。「你一輩子才結一次婚,如果你想多花點兒,為什麼不呢,我就是這樣想,你說呢,埃瑪琳嬸嬸?」
真是可惜,蒂姆已經吃完了盤裡最後一塊四色小蛋糕——埃瑪琳嬸嬸很為她做的這種蛋糕自豪,她把它們擺在銀色托盤裡——否則,莫莉真想跳過桌子,將一把粉白相間的冰淇淋塞進他那咧開的嘴裡,叫你胡說!
「嗯。」埃瑪琳嬸嬸慢悠悠地答道:「蒂姆,我不知道,我們結婚時正在打仗,儀式和宴會都是在這裡舉行的,就是在埃瑪琳旅店的門廳裡,如果記憶不錯,我相信我們吃的是黃瓜沙拉和淡啤酒,我的記性一向不錯,只有十二三人參加,儘管如此,我對婚禮那天的每一個時刻都能一字不差地講出來。」
哈哈!聽著,菲茨傑拉德,填滿你錢包裡的大洞吧!莫莉有種取勝的洋洋得意的感覺,衝著桌那邊那位可親可愛的敏感的埃瑪琳嬸嬸笑笑。
「當然啦,」埃瑪琳過了一會兒又補充說:「如果我們能夠辦到,我一直嚮往著一個大型的婚禮,你知道,那有多浪漫!大型的教堂婚禮,—個人們將回味數年的像樣的宴會!披一件價值連城的長長的白色婚紗——珍珠鑲邊,款款而行時裙裾長長地拖在身後,使你真像一位公主;客人們也都穿著漂亮的衣服,也許,頭上還插著鮮花,到處都是鮮花;新郎和男士們都穿燕尾服,英俊瀟灑。當然還要跳舞了,配一支管絃樂隊現場演奏。啊,鴿子,我一直渴望著能與阿爾伯特一起步出教堂時,有鴿群放飛,自由地飛向那晴空萬里的碧藍天空,它們會輕輕向天國報喜,說它們看到了愛的萌生,愛的成長。」
當埃瑪琳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時,臉上掛著一絲苦笑,莫莉隔著桌子看看蒂姆。
他臉上絲毫沒有那種沾沾自喜的笑容,也沒有得意地對她揚起眉毛說「怎麼樣?告訴你就應該這樣」。沒有,他沒有任何上述的動作和表情。
他只是看著她,眼神哀傷而惆悵。
她拿起杯子,低下頭又喝了一口茶。
「怪不得你的眼睛是棕色的,菲茨傑拉德!」兩小時之後,回到婚禮套房,他剛關上門,莫莉就吼起來,「因為你簡直不是人,菲茨傑拉德,如果你不是充滿——」
「嘿嘿,莫莉,記著,你可是一位女士」莫莉本來就打算住嘴時,蒂姆插了一句,因為他肯定,莫莉從不說任何太粗魯的罵人話,除了會說「你該死,蒂莫西·菲茨傑拉德」,她最近多次這樣說,他又開始從這話中感到有點兒非同一般的親近。
「你怎麼敢?」莫莉繼續說,一邊捲起毛毯,一邊拍拍胳膊,有幾根毛茸茸的羊毛掉下來,她拍打著,就像一隻飛向跑道的小鳥拍打著雙翼,「你怎敢邀請埃瑪琳嬸嬸參加我們的婚禮,那是根本沒有的事兒,菲茨傑拉德,除非你忘了事實。」
「我能說什麼呢,莫莉?是我昏了頭?是我在那種激動時刻忘乎所以?」蒂姆說著,一邊把還套在頭上的海員式的套頭毛衣扯了下來,又伸出一隻手去理搞亂了的頭髮,天啊,莫莉簡直要為他發瘋!
「激動時刻?」莫莉搖搖頭,「你說什麼呀?我們不過是在看埃瑪琳嬸嬸的相冊,如此而已。都是她和阿爾伯特舉行婚禮時的照片。」
「我知道,我知道,」蒂姆說著,又把一隻手伸到頭髮裡。他幹了一件蠢事,真蠢,「還是高興點兒吧,虧得那不是婚禮的家庭錄像,莫莉,不然的話,我大概要邀請她做我們的伴娘了。」
「我們不會有什麼伴娘的,蒂莫西。」莫莉慢慢坐下,鬆開便鞋的帶子,又以通知的口氣對他說著。他注意到她忍住疼痛小心翼翼地脫下右腳的便鞋,唉,她真好強,她什麼時候承認過她的踝骨還痛得很厲害;她又什麼時候承認過她受傷很嚴重,跟他自己一樣的脾氣。「你知道為什麼我們不會有伴娘嗎?因為我們不會舉行婚禮,這就是原因!」
「我們會有的。」他平靜地堅持自己的看法。
他觀察著,發現莫莉說話時幾次眨著眼睛,像是控制著不讓自己哭出來。他多麼希望她真的也在忍著不哭。這也許有些無聊,但他自己很痛苦,他願意相信她也忍受著一定的痛苦和折磨。
「不,蒂姆,」她憂傷地說,「我們不可能有,已經試過了,我們做了認真的努力,但我們不能。我們或許相愛——始終相愛,但是我們對生活的看法完全不相同。」
「怎麼不一樣,我們都喜歡布魯斯·威利斯的電影,咱們都討厭吃花莖甘藍。」蒂姆還是堅持提出自己積極的看法,試圖把新婚套房裡此刻忽然變得沉重的氣氛搞得輕鬆一些。
她抬起大眼睛看看他,他喜歡那種眼睛,莫莉的眼睛淡綠色,是最漂亮的那種,「就是在這些事上,我們也有分歧,蒂姆,我只是租威利斯的片子,而你卻買它們,買了之後,看上一次兩次的,就把它們都堆到那個價格昂貴的櫃子裡,那裡面淨是你的那些只看封面,不放內容的錄像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