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也,除了這紙狀子,令夫出殯那天我在大街上見過你,當時你表情木然,眼中一滴淚水也無。」
「那又怎樣?」她不明白這又構成了哪一條罪該萬死的律法。
「你還有臉問,一個死了丈夫的女人,臉上居然毫無哀傷之意,你這分明是……」
「是什麼?」怒火被激到沸點了,季雪顧不得官民身份天差地遠,竟卯起來扯開嗓門跟他辯,「假使你十七歲就被迫娶一個年紀足足比你大四倍的老太婆,而她在新婚之夜因貪杯豪飲斷送了老命,還害你成為眾矢之的,差點吃上謀財害命的官司,你還會傷心,還哭得出來嗎?」
「大人?」四名侍從連忙請示,是不是要用強硬的手段讓季雪收斂她的伶牙俐嘴。
欽差揮了下手,要他們稍安勿躁。「照你所言,這樁婚事你果真是在百般不願之下接受的?」他不明白自己為何下意識地,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聽她親口道出,連續兩樁婚姻都是遭脅迫而應允的。
「當然。」她淒惶道:「若非我娘收了人家的聘禮,我寧可一死,也不願嫁入黃家。」
「噢?這麼說,你是一個視錢財如糞土的貞節烈女嘍?」
雪一怔,被他這尖銳的問題逼問得心虛了起來。是或不是呢?她從沒問過自己當初沒抵死不從,是否心存著僥倖的歹念?
「普天之下,誰不愛錢?容民女這樣說吧,錢當然是一大誘因,但我不會拿自己終身的幸福當賭注。」她歎了口氣,反詰道:「敢問,如果今天我只是個奇貌不揚的無鹽女,這些指控還會降臨在我身上嗎?」
欽差沒有回答她,因為他也正在思忖這個可能性。一個美艷不可方物的女人,加上兩樁過度巧合的命案,難免予人案情錯縱複雜的聯想。
???
在雲夢鎮住了三天,左長風覷空飽覽青山秀水,林泉寺觀,只因邊防的守將傳來消息,指突厥公主已經入關,不久即可到達此地。
不必再兼程趕路,衛王爺一行人對他又愛理不理,他乾脆到處吃喝玩樂,反正閒著也是閒著。
從大華寺品了兩次茶回來後,見一群大內高手行蹤鬼鬼祟祟,經一番探查才曉得,原來衛王爺閒得發慌,竟管起小老百姓的芝麻鳥事。
「你們也太過份了,這種事居然連知會我一聲都沒有。」左長風一進門就鼓脹著腮幫子,一屁股跌進太師椅,雙眼像要噴出火來。
「你是奉命來接人的,只要把這件事辦好,其餘的就不勞費心了。」回話的是讓他數度吃癟的木子青。
「是啊,我倒忘了,衛王爺是替皇上出來探訪民情的欽差,難怪可以假公濟私,藉審案之名,遂一己私慾。」
「你最好把話說清楚。」雖然木子青外表俊朗飄逸,但發怒時厲眉暗斂,星芒橫掃的模樣還頗嚇人的。
左長風倒抽一口涼氣,連嚥了幾口唾沫,才支吾地解釋,「難道……不是嗎?若非那個叫季雪的女人擁有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衛……衛王爺會……對這案子那麼有興趣?」用膝蓋想也知道,衛王爺這醉翁之意,三歲小孩也看得出來。「是又如何,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
木子青似笑非笑,看透一切的譏誚表情讓左長風更加冒火。
「你是裝糊塗還是真笨,咱們這趟北行的目的是什麼?衛王爺怎可以把精神花在別的女人身上,須知突厥公主再要不了一、兩天就到雲夢鎮了,我命令你嚴格監控五皇子的行動,要有半點差錯,唯你是問。」
「你命令我?」木子青帶笑的臉笑得更加得意,但隱隱含著一股冷冽。
「不可以嗎?」左長風極受不了他這張俊俏得過份的臉,衝動地想伸手揍他兩舉。「我堂堂一品大臣,難道指使不了你這個三品的護衛?」
「放肆!」大門陡地開啟,他眼中的「衛王爺」赫然立於門外。「大膽逆臣,竟敢以下犯上,口出狂言。」語畢,「唰」地拔出腰際的佩刀,架在左長風頸子上。
「不是、不是,我不是在說您,我是……」左長風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冷汗直流。
「退下。」
這聲冷喝讓在場所有的人瞬間噤聲。
怎麼會,一定是他聽錯了,發號施令的人不應該是那個玩世不恭的討厭鬼呀!
「意外嗎?」俊美的木子青刻意綻出一朵連男人看了都不自覺酥麻的笑靨,嘲弄左長風。
「你你你……啊!」大鬍子龐度手中的長刀猛地一揮,正好削去他堪堪突出手指頭的指甲。
「再敢無狀直指衛王爺的尊容,莫怪我將你整隻手掌取走。」
龐度想是四名護衛當中的頭頭,話多、脾氣也大,完全沒把左長風這個堂堂尚書放在眼裡。
「衛王爺原來是你,不是他。」嗟!害他白白尊敬這大鬍子二十幾天。「可這一路上坐在轎子裡的都是他,不是你呀!」
「我喜歡騎馬不行嗎?」木子青——李衛用一指功,把左長風戳回太師椅上坐好。「怪只能怪你有眼無珠。」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衛王爺你也長得太……」
「不准批評我的長相。」從小到大李衛就以擁有一張缺乏剛毅,不夠剽悍的臉感到遺憾。這次出京,他就是蓄意不表明身份,看看左尚書能不能從他的氣韻、威儀猜出個八、九分。誰知結果還是令他大失所望。
「微臣不敢,微臣只是一下子適應不過來。」唉!左長風一個頭兩個大,不曉得五皇子心胸狹窄與否,會不會藉機修理他一頓?回程尚有個把月的時間,他豈不是要過著水深火熱的悲慘日子。
「我會給你足夠的時間適應的。」李衛話題一轉,「查出突厥公主不等我們前去迎接,就急著率眾南下的目的。」
「她……不就是為了要和衛王爺成親才來的嗎?」
「事情如果真是那麼單純,我就不必千里跋涉,跟著到這兒來了。」李衛目光一黯,卓爾的五官變得酷冷如霜。
左長風眼皮一顫,「據報突厥公主兩天後就到雲夢鎮了,到時……」
「不,她比我們早一步已到達雲夢鎮。」他的消息比左尚書還要靈通。
「真的……難道就是那個涉嫌謀財害命的寡婦?!」此言一出,不僅左長風自己,連李衛和他的隨護俱是一驚。
「衛王爺?」龐度的震愕猶甚眾人。
「放心,是不是她,我們很快就會查出來的。」李衛揚起薄唇,莫測高深的黑瞳凜然一閃,其中寒氣森森,令人毛骨悚慄。
???
黃家姊妹原先期待看一場好戲,料想季雪即使沒有被判處重刑,至少也會遭重打數十個大板,以茲懲戒。
不意不到一個時辰,她就毫髮未傷地返回黃家,繼續當她的黃夫人,現在的官爺是愈來愈不認真辦案了。
一個家容不得兩個女主人,更何況還一口氣湧進來四個牛鬼蛇神般,不懷好意的婆娘,再外加一個神秘的欽差,季雪表面上雖不動聲色,內心其實已是油煎火燒,痛苦得不知如何是好。
澡堂內氤氳的水氣鬆弛不了她已緊繃了好幾天的心緒。她跨出大型浴盆,赤足踩在梨花木板上,慧妮立刻張開手中的布巾,為她拭去身上的水珠,順手摘下她斜斜插在髮髻的羊脂白玉簪,讓她盤旋於頭頂的青絲傾瀉而下。
好美!
慧妮忍不住讚歎,欽羨的眼中有妒火漫燃。
一個歷經兩任半死不活的丈夫蹂躪過的女人,怎能依然保持如此明艷可人的丰采。
她作夢也想不到,站在她面前這個聲名狼藉的寡婦,仍有一副與處子無異的冰肌玉膚。
「我來。」接過半月形的篦子,季雪把長髮撥到前面,緩緩梳理。驀地,透過菱花鏡,她彷彿瞥見頭頂上方,從天撒落一把細碎的泥塵。「慧妮?」
「噓,別張揚。」慧妮將布巾一丟,轉身追趕出去。
驚駭得花容失色的季雪,倉皇倚在窗前,朝漆黑如墨的庭園張望。是黃家姊妹因明的擺佈不了她,想來暗的?
誰知暗夜中伸出兩隻長臂,從後邊一下摟向她的胸前,「啊!」驚魂未定的她緊接著失聲驚呼。
身後的人呼吸微喘,吮住她裸露香肩的唇,溫潤而熾熱。她感覺內心最深處,未被觸及的那一片柔軟給猛力碰撞了下。
這殺千刀的採花賊,鐵定是黃家姊妹找來欲損毀她的名節,好得個借口把她掃地出門。
她很快收拾好方纔的意亂情迷,急抽一口氣上來,準備大聲叫喚來人。
「嗯!」不想那採花盜卻倏地含住她的唇,吸光她口中所有的氣息。「驚動了旁人可不好哦。」
「是你?」是那個自稱是欽差的臭男人,房內的燭火雖讓慧妮吹熄了,但她仍記得他與眾不同、格外輕柔的嗓音。偶然被激起的情潮快速消退,季雪感覺到身後另一扇未攏緊的窗戶正湧進颼冷的夜風,吹得她四肢發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