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京城到渭水這一路總共走了半個多月,左長風快被這五個不言不語的木頭人悶死了。
在京城時只聽說衛王爺驍勇善戰,達變機智,寶相威武。武德九年,東突厥率兵來犯,他背著皇上偷偷帶了六名侍從,騎馬飛奔到北方,深入敵營把突厥的頡利可汗痛罵一頓。
頡利見他一副泰然自若,侃侃而談,以為他是率了大軍前來,於是不戰而降。
此事震驚了整個京城,皇上甚至因此有意撤換太子,若非五皇子堅決不願接受,他現在也許已成了儲君。
可惜為衛王爺舉行慶功宴那一天,他正好被派往陝西巡察,沒那福份見到其廬山真面目。
這次和他一起出巡,原本應該喜出望外才是,但護送皇親國戚非同小可,如果他只是個小跟班,僅聽命行事即可,那就沒啥好擔心的,然這回他必須全權負責番邦公主和衛王爺的人身安全,萬一有個閃失,他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各位有什麼話,不妨提出來作個參考?」他的眼睛第一百零八次瞄向五人,一一仔細打量。
從左邊這個大塊頭看起,面目嚴峻,五官冷凝,舉止鎮定,沉潛內斂,有八成的可能性他就是衛王爺;他右邊這個也是面目嚴峻五官冷凝,也是有八成的可能;再過來這一個嘛,唉,算了算了,太后分明是想考驗他的智慧,才故意派出四個和衛王爺一般高大,同樣偉岸魁武的大內侍衛,把他搞得一頭霧水。這幾個人當中就只有右側後邊那個不知叫什麼青的最沒半點富貴相,一身月牙白沙褂,上身套著紫色燈蕊絨巴圖魯背心,一條藍色臥龍袋束在腰間,只微微露出米白色纓絡,腳下一雙皂靴已穿得半舊,底邊還洗得雪白,王侯將相之家的兒女,誰會那麼節省?
除了穿著不像之外,他的長相也「不盡人意」。
朗秀的面孔上,配了兩個子夜星辰似的璀璨瞳仁,已經很沒男人氣了,還能顧盼生輝,挺直鼻子下的嘴巴,不說話的時候居然也綻著笑,那天生染就的嫣紅,真比女人還要嫵媚三分,如果不是舉止中尚有一股玉樹臨風的瀟灑飄逸,多少保留一些些男人本色,廟會上扮觀音的童子,都沒他這般標緻,真叫人受不了!
「前面就快到雲夢鎮,請諸位爺們改乘轎子入城。」馬車伕才勒住韁繩,已見道旁正有兩頂綠呢八人大官轎等著。
左長風乘了其中一頂,剩下的一頂想當然耳是留給衛王爺的。
果不出所料,那個面貌威武,昂藏七尺的大個子就是衛王爺。左長風跟他客套地推辭一番,才眉開眼笑地跟在後頭,一同晃入府城。
深秋的雲夢鎮街道,繁葉逐漸落盡,很有北國蕭索的氛圍。
他們此次前來,並沒有刻意通知地方官員,因此入城後,百姓們當他們只是尋常的富商,並沒引起任何騷動。
轎子從城西蜇向縣衙門口後,進了市集,隔著錦緞簾子,只見一名年約十七、八歲的女子頭系白布巾,一身縞素,一路邊走邊嗚嗚地哭。
左長風往前望去,方知有人選在今兒出殯。死者為大,轎內的五皇子吩咐轎夫避往另一條巷子。
當行進時和那送喪的女人錯身而過,眾人眼睛陡然一亮,好美的女人!這女人不但美得妖艷,而且嚶嚶哭泣的眼中一滴淚水也無。
左長風覺得好奇,探頭詢問前面的轎夫,「那位姑娘是死者的什麼人?」
「妻子。」轎夫道:「才新婚就死了,那女人很邪門,三個月內連著死了兩個丈夫。」
嗟!標準的紅顏禍水。
左長風鄙夷地回望了她一眼,餘光恰恰掃向那位大內的美男子高手,他也正凝眸瞟向那名禍水,而且看得比他更出神。
這樣的畫面挺有意思的,曠世美男子和紅塵大美女,簡直是人間絕配。可惜這女人已經是個殘花敗柳,否則他倒不介意利用公務之餘,幫忙牽個紅線。
「那女人嫁的兩名丈夫是不是都很有錢?」閒著也是閒著,找個話題磕磕牙。
「豈止有錢,前面那一個還不算什麼,後頭這個差不多是咱們鎮上的首富。」轎夫一說到別人的家務事,精神竟莫名其妙抖擻了起來。
「哇,那她不就發了?」左長風腦海中隱隱地升起四個不祥的字——謀財害命。
「對呀,發得跟豬頭一樣。」轎夫講話很粗俗。
左長風怔愣地思索著,這當中會不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內情時,轎簾子突然被掀開,美男子木子青轉過頭來,道:「衛王爺要你問清楚那名死者的死因,有無子女,或其他家人?」
「要我問?」他堂堂一名兵部尚書,居然要他做這種刑房管監的工作。早知道就該多帶一名書僮前來,免得自己老是要紆尊降貴。
「不願意嗎?」
木子青那副倨傲的表情更叫左長風一肚子怒火。搞清楚,他只不過是皇宮內院的一名打手,竟敢用這種口氣跟他這個大臣說話,沒規矩!
他氣歸氣,還是乖乖的向轎夫把衛王爺要的資料問得一清二楚。畢竟打狗還是得看主人,何況君子報仇三年不晚,給我記住!
當出殯的人群往西郊漸行漸遠時,左長風沒注意到衛王爺和隨護四人已從三岔路轉向,朝東而行,兀自離了隊。
「公子,」坐在轎內的衛王爺突然探出頭,向轎旁俊美的木子青請示,「我們要先到前任中書令故居拜訪嗎?」前任中書令張亮乃是一名相當有才幹的臣子,可惜去年因病歸鄉,這日五皇子北上之前,皇上特地要他前往探視。
「是的。」木子青話聲剛落,即瞧見正前方有四名一身素服的老太婆,哽咽地往這來。
她們正是黃德原的老姊姊們,四個人急步搶到路中央,一人雙手高舉一張狀紙,齊聲跪了下來,大聲哭叫道:「青天大老爺,求你為民婦們作主,冤枉啊!」
眾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情形嚇了一大跳。按理說,他們微服出巡,坐的也不是官轎,老百姓不可能知道裡頭坐著的正是當今皇上最寵信的五皇子。
正當坐在轎中的大漢怔愣地掀起轎簾子時,木子青已策馬向前,對四名老婦道:「各位大嬸弄錯了,轎子裡是我家公子,不是什麼青天大老爺。」
「怎麼會不是呢?」黃大姊撐起龍鍾的身子,膛著烏濁濁的老眼,趨前想看個清楚。「二妹,你不是說坐這種八人抬大轎子的,都是朝廷裡的官爺?」
「以前都是這樣的呀,什麼時候又改了?」黃二姊抓抓後腦勺,緊皺著眉頭。
「好了,你們有什麼冤屈就到衙門告官去,現在麻煩讓一讓。」
「你的意思是,你們就這樣不管啦?」黃三姊攔住轎子,哇的一聲哭得驚天動地。
「不是不管,是管不得。」在沒見到地方官以前,他並不打算暴露身份。
「真的不是官?」黃家姊妹一時悲從中來,哭天搶地吶喊,「我可憐的弟弟,平白無故被狐狸精害死了,他死得好冤啊!」木子青聞言面色不禁一凜。「大嬸,人命關天,非同兒戲。」
黃三姊顫抖著手將狀紙和一張婚約呈上,裡頭文字龍飛鳳舞,寫得不清不楚的,「這就是殺人的憑證,兇手就是那姓季的女人。」
第二章
季雪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就在黃德原喪禮結束的第二天,黃家眾姊妹就火速邀集號稱是黃家尚存的三名長老,來到大宅院,說是要公平審查並分配黃德原的遺產。
大廳上除了上位的三張太師椅,下面兩排另各有四張椅子。三名超高齡的長老跋扈地霸佔住首位,餘下的椅子則被黃家四姊妹和攙扶長老們前來的子孫輩給捷足先登。
季雪看到這陣仗,不禁怒從中來。她又沒做錯什麼,何以被人家當犯人一樣看待?
忽然腦海中浮現幾句話小不忍則亂大謀,退一步想,金銀財寶通四海……
從大前天開始,娘就一而再地對她耳提面命,要她無論如何都得為哥哥、弟弟們忍著點,務必把委屈往肚裡吞,凡事顧全大局為要。
哼,她一輩子都完了,還要個大局做什麼?
不過慧妮說得對,她是應該忍,但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自己。人生路走到了這個岔口,她能做的都做了,總該為自己打算打算。
「我說六姨丈公啊,咱們可以開始了吧?」黃家眾姊妹以為官告不成了,只得另想這種法子以求狠狠修理季雪,好名正言順的把她掃出黃家大門。
「姨丈公?」季雪吃驚地問:「原來你不姓黃?那你憑什麼插手管我黃家的家務事?」
「這個嘛……」老得眼皮快撐不開的六姨丈公,一臉茫然的左顧右盼。「我孫子說,來這裡有炒米粉可以吃,沒說要管你家的家務事呀!」
「哎哎哎,不是這樣的,姨丈公,」黃大姊趕緊站起來加以糾正,「你該說黃家所有的長輩都已歸西,所以你來幫忙清理門戶,絕不讓亂七八糟的女人在這兒胡作非為,掏空黃家的產業,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