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他大吃一驚,急忙扶住她,「妳怎麼了?傷口又疼了嗎?」
「一……一點點。」她勉強擠出一抹笑,看在他眼裡又是心疼又是焦急。「真的沒有什麼,可能剛剛有點激動,現在好多了。」
「怎麼會好多了?看妳臉色白成那樣,滿頭冷汗。」他憐惜不捨地扶著她到椅子上坐下,轉身倒了一杯熱茶遞到她嘴邊。「來,喝口茶潤潤喉順順氣。對不起,都是我害的,讓妳情緒過度激動了。」
阿青做了幾次深呼吸,痛楚漸漸消減,小臉也恢復了一絲血色。
「這樣我怎麼安心讓妳陪我到蘇州?」他歎了口氣,大手輕柔地拭去她額頭的汗珠。
「沒事的。」她安慰他,「不如我們明天就起程吧,我也想知道那冒牌蓮小姐究竟是怎麼回事。」
「妳確定妳的身子撐得住?」他憂心忡忡地看著她。
「我的傷口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你放心。」
他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遲疑道:「如果妳肯多告訴我一些事,或許……」
她沉默了,半晌後才開口,「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吧。」千載心情微微沉重,搖搖頭道:「那我們明日起程,我去吩咐店小二幫忙雇輛馬車。」
阿青點點頭,看著他修長的身影清失在門口。
要回蘇州了……
她心底滋味複雜萬千,酸甜苦辣交錯著驚悸和感傷,既想念家鄉,卻又害怕回到家鄉。
塵封多年的往事就要再度被掀起,而這次她還能逃得了嗎?
這會是個結束?還是再一次腥風血雨的開始?
第九章
蘇州東城府衙
千載和阿青終於風塵僕僕的趕到了蘇州。
蘇州的天氣暖和得像四月天,千載一路上早拋卻厚厚的冬衣,神清氣爽地穿著一襲淡金色的袍子,尊貴英挺地跳下馬車。
他掀開簾子,看見阿青依舊一身藏青色男裝打扮,不禁微皺起眉頭。
「怎麼不換過女裝呢?」雖然男裝打扮清秀俏皮得緊,但他更喜歡看她粉粉嫩嫩的女兒家裝扮。
回京師後,他一定要明令規定她只能穿女裝,不能再穿男裝了。
而且他要天天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好地寵愛她一番,把最好的絲綢和最耀眼的寶石明珠送給她。
他要驕寵著她,再不讓她做那些粗活兒了。
「王爺,在別人面前,我還是當那個阿青總管的好。」她小聲道,不待他伸手相扶就自己輕快地躍下馬車。
「當心!」他差點被嚇出心臟來。
「我的傷早好了,沒事。」她嫣然一笑,環顧著四周,不禁深深吸了這清新宜人的氣息。
南方果然鶯飛草長,到處一片鵝黃嫩綠嬌紅的春光燦爛。
春天,好似已向蘇州報曉。
「在進府衙前,妳沒有事要先跟我說的嗎?」他盯著她問道。
「沒有。」她故意率先往前走,輕鬆地開口,「原來蘇州東城府衙這麼的壯觀,跟座小城沒兩樣。」
雖說差了王府有十萬八千里遠,不過也不得了了,光看這園子佔地遼闊,就知道段大人這知府過得不錯。
他們還未走近大門,段無秀已得到消息,歡天喜地迎了出來。
「王爺,阿青總管,謝天謝地你們倆安好無恙。」段無秀鬆了口氣,寬慰地看著他們倆,「下官一直懊悔自責,沒能盡到保護護送王爺的責任,實在是深感愧疚啊。對了,下官已經備好了房間,也吩咐廚下立時辦桌江南美饌為王爺接風……」
「晚點再說,我想先到蓮花塢看看。」千載閒閒地笑道,「咦,怎麼不見蓮小姐呢?」
「我在這兒。」蓮憐款款蓮步輕移,風姿綽約清麗動人地走近他,緩緩福了個身。「憐兒拜見王爺。王爺這一路辛苦了,害得您如此舟車勞頓的,都是憐兒的錯,拖累您了。」
他深邃的黑眸幽光一閃,笑得更加燦爛,連忙相扶起來。
「快別這麼說,蓮小姐言重了。只是蓮小姐回蘇州這些天,不知回過蓮花塢看看了沒有?」
「呃,段大人怕憐兒危險,所以一直不讓憐兒回去。」蓮憐小臉掠過一抹心虛,立刻又被嬌弱怯怯的笑意掩飾了。
「應該的,安全至上。」他笑意更深。
阿青在一旁冷眼旁觀,對這個本來沒啥好感的「蓮小姐」又增添了幾分戒心和防備。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假扮蓮小姐?這當中又有什麼陰謀詭計?
阿青提高警覺,面上卻維持平靜無波。
「我們先到蓮花塢吧。」段無秀稍嫌猴急地邁開大步,在前頭領路。
千載劍眉微挑,疑惑浮上心頭。
照理說曾遇過埋伏和追殺,段無秀應當十分警戒與防範,蓮小姐這麼重要的當事證人,怎麼沒有多安排幾名官兵或手下隨行保護?
就算他這個王爺武藝高強到不需要被重重守護,至少他堂堂一個知府也該多帶點隨從,跟著去跑跑腿。
可是他怎麼像是不想讓太多人知道他們要往蓮花塢的樣子?
千載一路沉吟深思著,直到信步來到離知府衙不遠的蓮花塢。
看見蓮花塢全貌,千載心底不禁有很深的感觸──未見它起高樓,未見它亭台樓閣歌舞昇平,卻見它樓塌了。
雖然蓮花塢沒有塌,原本精緻典雅秀麗的江南水榭莊園,卻已經到處荒煙漫草,朱牆斑駁。
原本盛開時會香傳十里,荷花朵朵的湖面也只剩下殘荷敗葉了。
「王爺,我們進去吧。」段無秀推開沉舊的大門,咿呀一聲,大步走了進去。
蓮憐開始拭淚,裝出一副難過的模樣。
阿青蒼白著小臉,掌心緊攢著,有些舉步艱難地跟在後頭。
她不敢抬頭,也不能抬頭,深怕一抬眼就會忍不住淚流成河,這一物一景……
他們走進了清風徐來,卻顯得處處寂寥的陳舊樓閣中,昔日的大廳只剩下塵灰沉重的紅木太師桌椅,上頭字跡褪色的「蓮善居」匾額略可見出當年的書香世家氣息。
阿青輕輕地撫摸著大門,那鐫刻著流雲蝙蝠的吉祥雕飾。蝠字取其福的意思,只是人們的盼望往往與真實的人生相距甚遠,富貴憑天……福氣又何嘗不是呢?
對她的爹爹而言,善人往往不得善終,惡人卻難食惡果。
事到如今,她還是只能夠選擇遺忘,可是爹爹太強人所難,這樣的事怎麼可能忘得掉?
「據說蓮老爺失蹤後,蓮家龐大的家產也消失無蹤,我曾經循著血跡找到了這蓮善居的牆角,奇怪得很,血跡就消失在這兒,我曾敲擊過牆面四處,卻怎麼也找不出是否有夾層或有暗門。」段無秀眼神稍嫌熱切,大步走到那面可疑的牆前。「我也想過是否該打掉這整面牆好探個究竟,只是這四面牆全是生鐵鑄成,難以動搖絲毫。」
他知道秘密或許就在這牆後,可恨他想遍了法子就是無法進入。
千載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也許是有暗號的。」
「暗號?什麼樣的暗號?」段無秀猛然回頭。
「也許是大喊一聲『西瓜開門』吧!」他挑眉,似笑非笑。
「一定是有暗號的,只不過我們想不出究竟是什麼。」段無秀沒有笑,反而狂熱地四處觸摸著牆。
「蓮小姐是蓮老爺的獨生愛女,或許會知道暗號是什麼,或者是暗門該從何處開啟吧。」千載瞥向同是一臉熱烈的蓮憐,溫柔地笑問。
「我?」蓮憐不安地瞄了段無秀一眼,斂眉低聲道:「憐兒就是不知,這才想求助王爺和段大人,為憐兒找出秘密,一解疑慮困惑,看看那些壞人究竟是對我爹做了什麼,還有他們要的究竟是什麼。」
「段大人不是說過,蓮家龐大家產消失無蹤嗎?兇徒惡人若非為仇就是為財,以這樁案子來說,多半是要錢多過要命的。」千載微微一笑,黑眸清亮有神。「段大人以為如何?」
「一定是,一定是的。」段無秀神情有一絲訕然,輕咳了一聲點頭贊同。
「只是我覺得有件事很奇怪,若說那些在半路追殺我們的黑衣人就是匪徒之一,那為什麼我們到了蘇州,對方反而毫無動靜?」他揚了揚路上買來的描金絹繡扇,慢條斯理地問:「你們不覺得怪怪的嗎?」
「是怪怪的。」阿青終於開口。
「沒錯,這其中必有什麼陰謀詭計。」段無秀和蓮憐互覷了一眼,也跟著附和。
千載笑咪咪的,手上扇子再搧了兩下,眸光注意到掛在牆邊的兩道對聯,遒勁有力的墨字深刻入牆,雖是灰塵遍佈,卻依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千江有水千江月
萬里無雲萬里天
這是某位高僧的兩句偈語,顯見此間主人頗有禪心佛性。千載輕輕一歎,眸光跟著注意到那奇異突兀的四字橫批──水草雙居。
這和「水草雙居」有什麼關係?句子語義一點也連不起來,難道是想寓意出主人家那一種欲捨紅塵,追求清靜自在桃花源的理想嗎?
他的眼神不斷在這句對聯和橫批上頭來回搜尋凝視,仔細地觀察著一筆一畫,逐漸地,一抹可能性躍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