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不相干?你別忘了,那是你的孩子。」
「囉嗦!」顯然有人老羞成怒。
「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瑞是一個很死心眼的孩子?」
沙爾的腳步又頓了一下。甩甩頭,最後依然堅決地踏出步子離開。
「砰!」接著是門被用力合上的聲音。
☆☆☆☆☆☆☆☆☆☆ ☆☆☆☆☆☆☆☆☆☆
那抹離他忽遠忽近的倩影讓人捉摸不定。他張開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鈴、鈴、鈴、鈴——門鈴也不曉得響了多久,終於緩慢地點滴侵入他的聽覺系統。沙爾艱澀地睜開眼皮,發出一連串的咒罵。
昨夜回家後,他一杯又一杯的對自己灌著酒,想要忘卻一切煩惱。這是他這幾個月來的習慣。酗酒已經是家常便飯。
他搖搖晃晃地準備去開門。他赤著上半身、僅著一條布褲,光著腳、下巴是好久未刮的鬍渣。
他也不在乎了,反正會到他這兒的不是克裡夫就是尼克。他們幾乎每天來,而且都是來對他說教的。
「滾!」門未開聲先至,他看也不看直接發出嘶啞而簡單的逐客令。
「哇!好可怕、好可怕。」門外的人也很配合地大聲喊著。「我說小情兒,你爹的脾氣可真是——」
門馬上又大刺刺拉開,佈滿血絲的眼映人尼克無辜至極的笑臉——以及他臂彎中抱的小小娃娃。
「這是小情兒你魅力比較大。」尼克往那粉雕玉琢的嫩頰嘖嘖有聲地親上一記。「你爹地馬上來開門了也。」
「給我。」沙爾斥喝一聲,他伸展健臂,一下就把女兒給搶了過去。
小鍾情也憑地乖巧,被這樣抱來抱去非但沒有惶然啼哭,反而睜著水瑩港晶的眼兒往這兩具大男人瞬來瞥去,還發出格格笑聲。
沙爾的心都化了!
他有些遲疑地展開結實粗糙的手掌,輕輕撫上女兒柔軟台花瓣的臉頰。
「瑞說她最喜歡別人把她抱在膝蓋上逗她。」
沙爾猛然地抬起頭。「你為什麼把她帶來——她會被我嚇到的。」
「哦。」尼克轉轉眼珠,用一種非常懷疑的眼光看著手舞足蹈的小鍾情。她看來分明是快樂得不得了嘛?
「沒辦法嘛,很無聊呀。」尼克攤開雙掌,聳聳肩。 「家裡沒人,我是來——來什麼門子?」
「串門子。」
「對對,串門子。」
沙爾瞇起了眼。
「真的嘛。克裡夫帶著瑞去四處逛逛走走,帶著小情兒總是——問題『撞手撞腳』——」
「『礙手礙腳』。」奇怪,虧尼克一天一到晚說崇拜中國,可老說錯中國成語。
「說得對,礙手礙腳。所以我就留下來照顧小情兒嘍。」
「找個比較像樣的理由。」
「哎喲我的媽,真的是這樣啦。」
沙爾抿緊唇線,仔仔細細將他從頭到腳端詳一回,嚇得尼克雞皮疙瘩一顆顆浮了起來。好在小情兒好奇地伸手往沙爾的下巴摸去,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方才結束了「鬼眼」注視的酷刑。尼克往上翻個白眼,飛快地在胸口劃個十字。真是老天保佑!再逼問下去,他怎麼說才好。
原本冷硬若冰的眼一轉向小鍾情,全柔了下來。
沙爾就那樣杵在椅子上,任女兒對他做『全方位的探索』。只見小鍾情在他膝頭爬下,一會兒摸摸他的下巴、一會兒扯扯他的頭髮,小小的頭顱往他光裸的胸膛蹭呀蹭地,像只撒嬌的小狗。
「她不怕我?!」沙爾的口氣是不可思議的。
「她何必怕你。」尼克大大地打個呵欠,好像這個問題非常無聊。
聽起來很無聊,但如果有第三者在場,可能就不會這麼想。
沙爾的臉由右上額開始,到左方下顎,斜斜切出一條猙獰的赤疤,蓋過他左邊那只萎瞇成一條縫的眼。頰上還有好幾條較細較小,卻依然清晰明顯的傷痕。
和右邊完好的黑眸及臉頰相對下,他左邊的一切等於是毀了。
初生之犢不畏虎,也可以這樣說吧。沙爾的眼眸黯了下來。等她長大明事理時,對於他這樣一張臉,恐怕是驚嚇得大叫大哭吧?
「你為什麼要帶她來?」沙爾痛苦地低喃,雙臂卻緊摟著她;眼更是一眨也捨不得從她身上挪開。
尼克難道不知道嗎?讓他知道「擁有」的滋味後,叫他如何再對自己的骨肉鬆手呢?叫他如何斷了渴望鍾瑞的念頭?
鍾瑞、鍾瑞、鍾瑞。鍾瑞!鍾瑞這是個植入他靈魂深處的咒語,也注定這輩子就此淪陷……
「我以為你想念自己的女兒,想親手抱著自己的女兒。難道不是?」
「……」沉淪了,那麼,不如就沉淪到最底吧。
小鍾情也許是累了,也許是餓了,沙爾再度抱起安置肩頭時,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乖、乖,別哭。」沙爾輕哄著女兒,眼底首度綻出純粹為人父的喜悅。
從那天起,尼克每天都有不同的理由解釋鍾瑞「出門」的原因。每天早上,他準時帶小鍾情來敲刊家大門,爺兒倆就這麼耗上一整天。
屋子中的酒瓶及酒臭沒了。當尼克允諾翌日要再帶他的女兒過來時,這個做父親的就不得重要審視自己的儀容外表……惡,他有幾天沒淨身換衣啦!
「哇!」難怪尼克每次隔日和他打一照面,就誇張地猛吹口哨。「咦?那個渾身臭臭髒髒的人跑到哪裡去了?咦、咦、咦?」
沙爾經過一番「改頭換面」的清潔工作後,精神果然恢復幾分。「閉嘴!」尼克就是這點差勁,油腔滑調。他毫不客氣地搶過女兒,聞著嬰孩身上淡淡的『乳香,總算勉強壓下剝掉尼克嘴皮的衝動——看在他把自己女兒送來的份上,改天再算。
小鍾情也很快就熟悉他的存在,可安置於自己的小小世界中。也許大人們是不曉得小小孩腦袋瓜中在想些什麼,可是他們敢肯定的是,鍾情一點也不怕沙爾,幾乎是打一開始便接受了他的存在。
沙爾仍不瞭解小情兒為何沒有被他的臉嚇著,但他才不會去計較這個呢!他光忙著陪她玩都來不及,哪會去想到這點?
他每天晚上都去探視鍾瑞——每天都心滿意足的盯著她的睡容,掙扎著是否該一親芳澤,然後,隱忍下幾近崩潰的慾望,回到自己的床上;和她的倩影周旋,幾至天明。
「我說沙爾,你什麼時候才打算演一出那個——那個『一起大團圓』?」閒閒看著玩在一起的父女,尼克蹺起二郎腿,愜意得很。
「是」闔家大團圓「吧,不過沙爾懶得糾正他。事實上,他打算當沒聽見那句話。繼續逗著女兒。
「沙爾!」尼克不禁提高音量,語氣轉厲。「你究竟要逃避多久?該死的,小情兒是你的女兒,而你究竟娶不娶我妹妹?」
「不會。」
「嗄?」尼克傻眼了,沒料到對方的回答居然是那麼俐落強烈。
「***,你再說一次?」
耶?尼克學會說中國髒話啦?
「不會。」
尼克倏然從椅子上站起來,臉色漠然,一掃平常的微笑。他先把鍾情安置在安全的地點,接著猛然便出拳往沙爾臉上襲去。後者應聲倒下,連躲都來不及。
「你居然不對瑞負責?最好找個很好的理由」。
「我不想讓她見到我。」
「這算什麼?」
「什麼都不算。」他慢慢坐起來,擦掉嘴角的血痕。
「你認為我妹什麼東西都不是?尼克火大的瞪著他?」「站起來,來!」他擺出拳擊架式。
「我愛她。」「什麼?」尼克一愣,還換換耳朵,怕自己聽錯,大叫:「你愛她?可是不打算娶她?
不打算認你女兒?「
沙爾別過臉。「我不會……我不可能會娶她。」
他無意識地伸手撫摸著臉,尼克霎時恍在大悟。
「拜託你,瑞才不會因為你臉上受了傷就不願嫁給你。她是那種人嗎?」
「不要說了」。抱起小鍾情,沙爾輕柔地撫摸她的臉好一會兒,突然把她塞人尼克懷中。他走人寢室,關上門,再也不理會身後錯愕的叫喚。
他又何嘗不想娶鍾瑞。
能擁有她,是他這輩子最大的奢多的夢想——看著自己發抖的手,他多渴望能再扔抱她一次。
就算鍾瑞不介意他的臉,可是他自己會介意。
一張殘破的臉、一具傷痕纍纍的身軀、一顆碎得無法縫補的心,他無法保證她能過得幸福快樂——她能匹配更好的人,而不是他這個……廢物。
可是……他用力捶著牆。思及小情兒要去叫另一男人「爹」,思及鍾瑞會躺在另一個男人身下婉哦嬌喘,他和血眼充絲,全身每顆細胞就忍不住在吶喊抗議。
尼克的聲音已經不見了,他應該是離開了吧?也許等到哪一天,沙爾會有心情道個謝;但現在的他,只想重新回酒瓶。
一醉解千愁。
☆☆☆☆☆☆☆☆☆☆ ☆☆☆☆☆☆☆☆☆☆
在陣間屋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