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鍾瑞原先以為他只是隨便地脫口而出。但他的肢體語言所傳達出的訊息卻非如此,他很緊張,眼中閃著明亮的焦灼;下顎的筋肉繃得緊緊的,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令人透不過氣。
恍如當頭棒喝,她猛然想起先前在房中與劉清姝的那番交談。她終於明白,大嫂何以那般試探性地問個不停。
不!她沒辦法應付這個,她惶恐地抽回自己的手,猛然向後退了一大步。 「請你放尊重點,闕先生。」我不願讓他看出自己的無措,她只好以厲色加以遮掩。
「噢,」他慌張地加以解釋。「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忍不住——」
鍾瑞沒等他說完,便如驚弓之鳥般逃開。
「不,請你聽我說。」闕孟聖定了心,毫不放棄地追上她。「鍾瑞,我真的愛你,嫁給我吧,讓我來照顧你和孩子。」
「不。」她不敢看他精爛認真的眼眸。
「為什麼不呢?」闕孟聖不死心地追問。「總要告訴我一個理由吧?我會把孩子視如已出,同親生兒一般疼愛。」
鍾瑞喉頭突然收緊,使出殺手鑭。「你會接受沒有父親的私生子嗎?你會忍受你的妻子不是以清白之身嫁給你嗎?我可是——」
「白叔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見鍾瑞震驚得啞口無言,他的笑容微黯一分。「是的,我都知道了。我很難過的。我真恨自己竟不能在在那兒保護你。瑞,我愛的是你這個人,不是你的過去啊——誰都會有過去的。我為你難過,因為像你如此美好的女孩,是不該遭受到那一切的。我愛慕你,是因為你勇敢、堅強。你不會知道,我尋尋覓覓這麼久,就是在找這樣的終身伴侶。」
鍾瑞怔怔地盯闃他,傻了、也愣住了。
「我要好好想一想。」她再度逃開他的真情濃意及——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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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瑞始終沒有給闕孟聖一個明確的答案,而他也沒因此而灰心,反而追求得更為勤快。慢慢的,好事者愈來愈多,甚至每個人看到她,就免不了勸她幾句接受求婚的話。
「你有要嫁給他嗎?」來探視妹妹的尼克甫一進門便聽得「倫哈卡貝」上上下下鬧個不停;無怪乎一見到她,嚴肅地劈頭就問。
鍾瑞迷惘地搖搖頭,對哥哥展開雙臂,給我一個迎接的大擁抱後,兄妹倆倚在窗邊,聞著含著桂花松木清香的儲備風,沉默著,誰都不想先開口。
「我應該嗎?哥。」
「我不知道……看你喜不喜歡他吧」。
「我並不討厭他。事實上,以我目前的情況來說,還算得上是『高攀』呢。」她垂視自己隆高有腹部,自嘲一句。
「不許你這樣罵我老妹。」尼克做勢敲她的頭,鍾瑞亦不甘示弱回掐一記,你來我往的嬉戲起來。
「我搔你——咦,你怎麼了?」原先進侵她胳肢窩的手指乍然停頓,尼克一把抱住忽然軟趴趴倒下的人兒。準備拉開嗓門叫人時,格格的吃笑聲亦傳人耳,中——「哈哈哈!你被我騙了!哈哈哈哈!」
小騙子笑得很樂,完全不予理會怒陰了藍眼的男人——本來就是麼,尼克能拿他身懷六甲的寶貝妹妹怎樣來著?
「你喲,頑皮。」尼克決定拿出身為兄長的風範,象徵性地拍她一下屁股,做為懲罰。
鍾瑞將頭緊緊窩在他的懷中,僅露出含糊不清的笑聲,肩頭因笑意而微顫。
「現在?」尼克本來想耐心地等她笑個夠本;卻不料笑聲是慢慢停了,可卷在懷中的人卻是顫抖不已。「瑞!」尼克大驚失色——鍾瑞在哭?怎麼會?她剛剛不是還笑得很開心嗎?
「你沒事吧?你怎麼了?」尼克想讓她抬起頭以便視不斷她非但不肯抬起頭,還用力靠著他。一段時間後,鍾瑞終於抬起頭;尼克心疼地審視她通紅的鼻頭及眼眶。
她卻扮個超級大鬼臉。「哪有怎樣,人家就只是哭嘛,你沒聽過孕婦總是喜怒無常嗎?」
「你唷,」尼克一副很受不了的模樣,又敲了她順頭一記;看來這就是他對妹妹最嚴重的懲罰。
「對了,這次怎麼會是你來。」克裡夫呢?「他臨時有點事……」
「哦?我幫得上忙嗎?」
「沒什麼……」尼克仔細地觀察妹妹的臉色,決定吐露隱藏許久的問題。「瑞,我問你……」現在再追問有用嗎?在事情已快成為定局之時?
「怎麼不說話了?」鍾瑞對尼克的欲言又止皺起眉,這不像他直爽的個性啊。
「先答應我你不會生氣。」尼克舉起手掌,一本正經地。
鍾瑞也舉掌拍下,表示一言為定。
「你愛他嗎?」藍眸異常認真地盯緊她。
鍾瑞萬萬沒想到尼克竟然會提出這種問題,而且……指的是誰?
那個『他』,指的不是闕孟聖,該是孩子的父親吧?「
「愛不愛又有什麼關係了?」她輕輕地問他,也像在問自己。「人死不能復生。可是,為什麼我的心總被緊緊束縛,解脫不了呢?」
她微露一笑,淒涼中帶點苦澀。「一開始我恨他,沒有一個女子會不恨強佔自己的人不是」在跟他相處那幾個月,我們針鋒相對,我甚至拿過匕首刺他……可是,他對我從不動粗,還等於是保護我免淪為那些盜匪的洩慾工具。那麼,這又該怎麼計算呢?「
「瑞……」
「如果他真的是個盜匪多好,至少我就能毫不猶豫地討厭他、恨他……」可是她的心一開始就辨清了真相,才義無反顧地一逕沉淪。她吸了下紅通通的鼻頭,淚水又忍不住由眼眶掉了下來。「我真的好恨他、好恨他、他不該就這樣死掉的對不對?」他的孩子永遠都沒有機會讓他父親親手抱一抱了……我跟他的孩子呀!「
尼克緊緊摟著妹妹,心如刀割地聆聽她的哀慟。
第八章
十二月初,鍾瑞早產,而且是難產;撕痛的呻吟從黎明到近暮都沒有間斷過。
頭幾個小時,她下床一步一步走動,以助生產的順利。汗珠兒一滴一滴涔濕她整個人,在銀嬸及鍾綺的協助下,才得以將濕黏黏的衣裳換下來。
「把熱水準備好!」
「丫頭,你把水盆、毛巾都準備好。」
「剪子呢?剪子怎麼不見了?」
「把火燒旺一點,炕子都不熱啊!」
「好孩子,乖,一下就過去了。」十幾個小時來,銀嬸都重複一樣的安慰詞兒,可時間滴溜溜地移動下,房中那種緊崩的氣氛愈爬愈高。
「啊!」痙攣般的痛楚又再度入侵她的呷肢百骸。 「沙爾、沙爾!」疼痛已令她喪失神智,抓著被褥的手臂崩得幾乎讓身子由床板上整個懸空。沙爾!?
「胎位不對。」跪在她雙腿間的銀嬸滿頭大汗,雙眼亦十分焦慮。「我沒瞧到孩子的頭。」
「什麼?」鍾綺呆住了。按理說,孩子都該是頭朝下生出來才是。「那該怎麼辦?」
「叫她再用力推!」產口還開得太小,僅能見到小腳趾露了,要賭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啊!」鍾瑞根本不聽不進其他人的喊囂,半清醒半昏迷的只能感受那雙無形的、雙瞳不同色澤的睜正注視她,微笑地鼓勵她。
加油,瑞,加油瑞!
「我看到腳了!」
一波又一波不受控制的浪潮撲向她,終於將她淹沒。
鍾瑞再度清醒時,所有的白家人都坐在床畔,喜氣洋洋的。她的孩子在她身邊睡得正熟。
「是個女孩兒。」鍾綺對女兒微笑著,心疼的撫摸她蒼白的臉頰。「她好可愛呢。」
鍾瑞側臉,滿含驚詫地盯著那個毛毯包裡的小東西瞧。這孩子有張她怕見過最完美、最可愛的小臉;她頭頂的毛髮及濃眉是黝黑的,皮膚有點兒皺皺紅紅的。小嬰兒鼻子抽搐一下,緩緩張開小口打個無聲的呵欠,末了不忘扁扁嘴兒。
鍾瑞瞧得入迷。
她這才發現大伙雖都聚在她床邊,但卻靜得可以。想來,是怕呼到她們母女倆吧?
好小心地伸出手,將嬰兒輕輕地勾入臂彎中。指尖又謹慎、又好奇地觸著嬰兒的臉頰,細細品味那分纖軟如羽的感觸。
「娘,她是我的女兒也。」無法形容的驚歎與滿足充斥了她全身每一處細胞。
「是啊,也是咱們白家的女兒。瑞兒,你打算給她取什麼名字?」白驛南愛這個孫女愛得不得了,瞧他盯著嬰兒迷戀不捨的表情就知道了。
先前他們總算達成脅議,讓鍾瑞自行決定孩子的姓氏名字。
嬰兒毫無預警地開始啼哭,暫時轉移眾人的注意力。
劉清妹幫忙她坐起,示意男人拉出去。爾後將嬰兒穩妥地放至她的懷中,敞開她的衣襟。
貼近母親的胸前,小嬰兒及鍾瑞都依本能地配合起來;沒一會兒,小嬰兒便開始「大快朵頤。」
「乖,乖。」她笨拙地輕拍女兒的後背。「不用急,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