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等什?」狄萬歲還以為他會一箭解決他。
余丹波低沉地開門,「我要你死個明白。」
聽了他似隱怒的聲音,狄萬歲怔了怔,而後在他的目光下吃力地站直了身子與他四目相對。
「先前,你勝在心中有怨而我無。」伏羲營之所以能夠逼他進洛陽城,是因為他對狄萬歲根本就沒有半點不滿與不平,他沒有狄萬歲那般極力求勝的決心。
「我敗在哪?」狄萬歲緊接著問。
「你敗在心中無恨而我有。」
他眼中有著訝然,「恨?」
「我恨我沒能早點送你上黃泉……」樂浪死後,堆積在他心中的自責,令他後悔之餘決定速戰速決。
就連威名赫赫的辛渡與閔祿都不能教余丹波有恨呢,他可能是余丹波在這世上最恨的人。
狄萬歲露齒一笑,難以言喻的滿足感,覆蓋住了多年來心底那份對余丹波的妒怨。
封侯拜將,是他一生的夢,他總渴望著所付出的,能夠與所得到的相同。他一直都是這麼告訴自己,不是他狄萬歲無能,而是時不我予,多少人曾在他背後為他不能有所成就而感到惋惜,聆聽著他們一聲聲的低歎,他比誰都想自這困境中爬出,他不信天意如此,若余丹波能,他定也能,他不信他就只能永遠站在低處看人。
但在洛陽戰場上,他的夢醒了,究竟誰是天下第一,和那些自年少至今的渴望,在他與余丹波交手後,變成了沙場上遠處寂寂繚繞的回音。
他怎會忘了,武將的一生,就只是在等待一個旗鼓相當的對手,就只是在追求一場暢快淋漓的戰役?等待了那麼多年,在洛陽城外他找到了期盼已久的對手,而他也自余丹波的眼中看見那份肯定他的目光,他是獨一無二的,這世上,再沒有人,能在余丹波的心中刻下更深刻的痕跡。
也再不會有人,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這就夠了。
在接觸到狄萬歲眼底那份釋然的眸光時,余丹波登時揚刀衝上前,傾全力一刀砍過狄萬歲的頸間,當余丹波停止腳步時,狄萬歲的人頭,在他身後,緩緩墜下。
九江。
伏羲營兵臨城下,退回九江城的軒轅營大軍,正據守在九江城外城牆上,以大石或滾木向下力砸,或將燒熱的油往下淋澆,試圖逼退那些想攀上城牆的敵兵,一根根拒木,不斷推走架上城牆的木梯或是鷹爪,九江城外城處一片喊殺聲,往卜竄升的黑煙密佈天際。
眼看九江愈守愈不易,再如此下去趙奔恐將得逞,坐鎮在城內的冬卿在收到燕子樓派來的急報後,忙不迭地去與袁天印商量,但她並沒有找到心急如焚的袁天印,倒是找到了個安安靜靜待在房內一事未敞的袁天印。
「袁師傅還不求援?」
「向誰求援?」袁天印挑了挑眉,似乎壓根就沒這打算。
她一臉不可思議,「當然是向長安求援!」
「長安無兵可援。」袁天印朝她搖首,「此時長安前線若減損兵員援外,晉王所率益州大軍即可能往長安推進一步,長安前線若個能守,益州大軍恐就將攻入京內,因此長安前線一兵也下能撥。」
「軒轅營既已-分為二,何不就叫玄玉命余將軍速往九江?」今早洛陽方面已傳來捷報,在洛陽迎戰伏羲營的軒轅營已退敵軍,洛陽距九江距近,只要余丹波將大軍轉向南下,即可解九江燃眉之急,要大敗趙奔亦不是不可能。
袁天印頓了頓,神色複雜地看著她。
「丹波已趕往長安。」在洛陽傅來捷報之時,他也同時收到了個噩耗,一個,不但打擊軒轅營軍心,更令此番內戰充滿變量的噩耗。
「為什麼?」她瞼上寫滿了焦急,「長安下是已有樂浪?」軒轅營的樂浪,戰功不亞於余丹波,難道連樂浪也不敵年輕氣盛的晉王?
不知該如何告訴她的袁大印,緊屏著唇,同樣他也不知該怎麼將這消息告訴九江城內的人們,尤其是軒轅營那邊,自南國亡國後,由樂浪一手安撫帶人營中的前南軍們。
一直以來,軒轅營之首即是元麾將軍余丹波,余丹波雖是在戰技與軍階上高人一等,卻為人不夠圓融易得罪人,向來軒轅營的大小事就是由能夠填補余丹波缺點的樂浪所發落的,軒轅營愛戴樂浪者甚於余丹波,因余丹波或許是無敵,但在兵士們的眼中,樂浪有若父母?
袁天印伸出一掌輕按住她的肩,在她疑惑的目光下,啞聲低吐。
「樂浪死了。」
倏遭怔住的冬卿,怔怔地看著他,許久,她難以置信地搖首,兩手緊掩著顫動的唇。
「聽說,晉王刀上有毒。」先前,他還為了樂浪的性子,擔心樂浪對晉王恐會心軟於舊日之倩,可他萬萬沒料到,樂浪這個戎馬一生的軍人,不是敗在親情手中,而是死於暗算。
她惶惶地拉著他的衣袖。
「玄玉他……」樂浪在玄王心中佔有何地位,不需玄玉來告訴她,她更知道,視樂浪為兄長的玄玉,在樂浪死於親兄弟手中,將會多恨多自責。
「在與丹波會合後,他定會率兵親討晉王。」袁天印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樂浪之死,玄玉之痛恐甚於丹波。」
不能死得其所、死得其法,這或許是所有戰士們心中最深的痛,而對樂浪施以狡計的又是晉王,不要說這對樂浪來說有多痛心,對與晉王有著血緣關係的玄玉而言,這是個再怎麼做也無法弭平的愧疚,這傷這痛,恐深深烙在玄玉的心頭,終其一生,也無法撫平這傷口。
自鳳翔兵變前,發生在九江之事,就已到了玄玉忍耐的底限,太子與霍天行之死接踵而來,無異是給玄玉另一個更深的打擊,就在樂浪死於晉王手中後,他想,玄玉此刻心中或許再無忍耐二字可言,拋開身後楊國太子之責後,等待迎戰晉王的玄玉,只是頭受傷過深急於反噬的猛虎而已。
冬卿緊咬著唇,什麼話部說不出口,一來是因戰況出乎意料的棘手,二則是因她深知玄玉為何會在樂浪死後,不顧九江安危命余丹波兵援長安。只是,長安是玄玉的掌心肉,九江亦是她的骨血,在戰況這麼吃緊的情況下,要她兩者擇其一,她辦不到。
「眼下晉王逼近長安,長安形勢岌岌可危,故玄玉才會急召丹波回長安?」袁天印邊為玄王找著借口邊安慰她,「妳放心,他二人若聯手,定能擊退晉王。」
「那九江怎麼辦?」心中充滿矛盾的冬卿,顫著聲,低首直視著地面問。
袁天印怔了怔,在她抬首時看著她充滿不安的眼眸。
「長安雖危,九江亦然啊!」九江若破,就等於是加深了長安的威脅,若是趙奔善用九江的資源,將九江據為信王之地,狄萬歲雖敗,但到時信王若再捲土重來發兵北上,只怕將會更陷長安於水火之中。
雖然她言之有理,但袁天印還是不能不為另兩人著想。
冬卿,咱們不能在此時要玄玉或是丹波任何-人回九江,若咱們這麼做了,他倆其-雖必會兵援九江,可在日後,他倆也定會生悔。」
若是不能親手為樂浪報仇,就算日後玄玉與余丹波都能壓下這份傷痛,可後悔的印子,也將永遠存在。
她難忍地攥緊了雙手,「我不是不明白……」換作她是玄玉,若不敗晉王,她也定勢不罷休,只是……
「就讓他倆任性一回吧。」袁天印歎了口氣,雖知這麼做很自私,可還是希望她能夠成全。
「那九江呢?」她撫著兩臂,深深覺得孤立無援的處境是如何艱難,「難道咱們要放棄九江,助趙奔北上與益州大軍合攻軒轅營嗎?若是閃此而讓玄玉兩面受敵,進-步拖垮了玄玉怎麼辦?」
聆聽著她哽咽的語調,袁天印清楚的聽見了捨與不捨之間的為難?這般看著她,他恍惚的覺得,在她身上,他看見了當年在江邊見他最後一面的玉權,那個,舉弓對準了他,卻是射與不射皆為難的玉權。
「以眼下的情勢來看,燕子樓無法擊退趙奔,長空又受了傷,就算短期內我們守得住九江,九江也禁不起趙奔如此輪番猛攻,而城中糧草也總會行吃盡的一日……」冬卿無奈地低語,「我怕,我們等不到玄玉回來……」
袁天印拉來她顫抖的兩手,小心握緊後,下定決心地問。
「冬卿,妳信我嗎?」
她不解地看向他,「信。」
「若妳信我,不妨就將趙奔交給我。」玉權的兩難、玉權的後悔,皆是由他一手所這成,而現下,在玄玉與冬卿之間,他不願再棄其-保其一,因他不想再見到另一個玉權。
交給他?
對他的請求,冬卿有些訝然,在她將希望全部寄托在燕子樓他們這些武將身上時,她從未考慮過袁天印,因袁天印雖智謀,卻非出身沙場,可當她在看著袁天印這雙眼眸時,她卻見著了自信的光芒,一種很類似常在余丹波身上見著的光芒。